兩人出來的時候日頭依舊正盛,溫小滿低頭看了一眼手機,快要下午一點了。
餘小水的學校不在縣裡,而是在郊外,從這兒最近的公交站坐上去,最快也得花一小時,而學校兩點半上課,也就是這個點兒開家長會。
思忖再三,溫小滿扭頭瞥了身邊人一眼。
因為這件事離記憶更近一步,夏迹星摩拳擦掌,眼裡有光,大抵是很内心愉快,甚至還主動攀上溫小滿的小臂,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
頭一次看見這人這麼乖巧的樣子。
溫小滿這樣想,于是手臂處的相碰溫熱變成陣陣愧疚,透進血液肌理,一點點蠶食着心髒。
“夏迹星。”
“我們要走着去嗎?”夏迹星立馬偏過頭來。
溫小滿想把夏迹星的手指拂下去,指尖才碰上她的,那隻手卻無法動彈了,看上去就像兩人親呢地依偎。
“我們下一次再去你餐館那裡。”
“為什麼啊?”
“因為時間不夠了,我還得忙着去開家長會。”
夏迹星微張的唇緩慢閉下去了,眼睛卻控制不住地瞪大,能很容易讓人看見眼底裡埋着的失望和委屈。
她把手縮了回來,“噢,好吧,那你走吧,其實我也不是很想去。”
溫小滿想說點什麼安慰的話,起碼畫個大餅也成,但是到最後,她還是說不出口。
唉,先就這樣吧。
兩人即将分道揚镳之際,溫小滿又跑進一家文具店準備買一個便宜本子和一支筆芯,本子用來寫今日菜價,至于筆芯嘛才賣5角,比起兩塊錢的圓珠筆可便宜多了。
文具店很小,一個長櫃子将細窄的店鋪又再硬生生切成兩半面,各種五顔六色的文具都亂鋪在一塊,但看過去又亂中有序。
溫小滿問了最便宜的本子和最好用的筆芯,準備拿了就去付賬,但是左腳才往前邁了一步,右腳就想釘在原地不動了。
她看見有着印花的圓珠筆和飽和度極高的橡皮擦,幹淨又漂亮的本子老老實實放在眼前,摸上去紙質光滑舒服,不用想,寫起來的手感絕佳。
溫小滿掙紮不過一秒,也沒顧着價格昂貴與否,拿了幾個看起來品質還不錯的文具一起結了賬。
出了門,夏迹星就躲在樹下蔭涼處等她,看上去無所事事的樣子倒是很清閑。
“喏。”溫小滿把在店裡寫好的本子遞給她。
夏迹星避開本子,眼睛隻落在溫小滿手上的物資,“你怎麼買了這麼多?”
“給小水買的。”
“你這麼土的品味,那個小冰塊能看上嗎,一天拽得跟二五八萬一樣。”
“說什麼呢。”溫小滿皺眉,“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說對方的壞話。”
“切。”夏迹星撇嘴,“她嗆我的時候你怎麼不說,你和我吵架的時候怎麼不說,兩姐妹一天天跟吃炮仗一樣炸得噼裡啪啦響。”
“我也給你取個名吧,叫大鞭炮。”
“你還破木頭呢。”
時間不多,溫小滿沒閑心和她拌嘴,把這個無厘頭的話題硬生生掐掉,回到正題。
“你多看幾遍熟悉一下菜價,如果遇上有人講價你看着辦吧,買得多可以讓五毛,要是那種隻買一兩根的就别砍了。”
南嶺買菜是這樣的,基本一次隻買一頓或者兩頓的菜,但是這樣又吃不了太多食材,于是買蔥隻買一指粗那麼多的,還得剝皮;買胡蘿蔔可以隻買一兩根,溫小滿上次還遇到隻要兩顆大蒜的。
夏迹星看着羅列密麻的菜價,覺得自己要暈字了,“知道了,我自己看着辦。”
“行吧,我去開家長會了,攤位也告訴你了,實在找不到就問那兒的攤主,她們都知道。”
夏迹星擺擺手,“我知道了,怎麼這麼啰嗦啊,一句話念叨十遍了。”
溫小滿欲言又止,要是夏迹星是個省事的主,她自己還至于這麼喋喋不休嗎。
“我是關心你好不好,女朋友。”
夏迹星欲言又止,嘴唇嗫嚅兩下,覺得這話聽起來怪讓人别扭的,“其實你一點都不關心我。”
她把字咬得很淺,于是說出來的話變得很輕,一同融在熱浪裡,沒有傳到溫小滿的耳裡。
*
南嶺一中是這個縣城裡最好的高中,餘小水中考的成績很高,本來可以去市重點,但是她死活不願意去,說是離家近,晚上還可以不住校回家。
溫小滿胳膊擰不過大腿,覺得哪裡讀不是讀呢,而且還可以省點來回的車費錢,小妹照看在自己眼下多放心,萬一早戀了還能及時發現。
其實溫小滿對于早戀這詞兒實在沒什麼太大感知,隻知道那些教育專家,每個老師對這詞都喊打喊殺,像是見到鬼怪精魅一樣可怖,溫小滿也隻好照葫蘆畫瓢了。
一中是公立學校,校内的設施自然不必多說,占地面積又大,建築樓高闊漂亮,溫小滿從公交車上下來,在門口就看見被關在栅欄裡的餘小水,溫小滿感覺自己是來探監的。
溫小滿跟門衛打了個招呼,這一周基本都是各班開家長會的時間段,門衛了然,把人就放了進去。
餘小水擡高鏡框,一瞬間差點沒認出溫小滿,她活了十七年還是第一次見到溫小滿精心打扮的樣子,新奇之餘又覺得漂亮到挪不開眼。
看見餘小水臉上沒有表現出什麼詫異,溫小滿不自覺有些落寞。
“我好像是第一次進你們學校。”溫小滿沒話找話。
餘小水搖頭,“這是第二次。”
“啊哈哈哈哈,第一次是什麼時候?”
“我來學校報道,你幫我鋪床收拾。”
溫小滿撓頭,“哦哦,是嗎,都有點記不得了,隻記得賣菜了。”
一陣無言萦繞在兩人身邊,溫小滿覺得有些許尴尬,直到手腕上挎着的塑料袋因摩擦發出響聲,她才想起來買的文具。
“這些是我在路上給你買的紙筆,你看看好不好用。”
餘小水接過去,甚至都沒打開來看一眼,隻是依舊不冷不熱地吐出一句道謝。
高三班級都在教學樓的頂層,溫小滿爬得手腳發軟,這到底是什麼專家想出來的?高三生累死腦子還要累癱四肢是吧,主打一個身心疲憊。
班級裡熙熙攘攘大多都是家長,溫小滿坐到餘小水的位置,這前後的間距壓得她有些伸展不開四肢,旁邊又都是小半人高的書本和數不清的卷子,前面是廣闊的黑闆,後面又堆積着掃帚垃圾桶,牆上貼着每次月考排名。
窒息。
溫小滿的腦子裡塞滿了這個感受,還是賣菜好賣哇……
講台上的班主任正在激情四射地說最後的沖刺有多麼多麼重要,一診考差就完蛋了,二診考差了就毀了,全省聯考可以看排名,這場考試就算死也得考好,考不好高考就毀了,高考毀了這輩子就毀了。
是的,高考隻有一次,生命可以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