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郁危明下船的地點,是曾經的聯邦首都阿爾忒彌斯。
當然這裡現在已經更名,成了帝國的“新月神殖民州”。
防彈轎車的車窗濾去了晨光,将外界染成一種冰冷的金屬色調。郁危明靠在真皮後座,銀發在暗處泛着霜雪的微光。
"繞行中央廣場和新舊城區。"他對司機說。
車子載着皇帝,到處逛了一圈。
窗外,帝國的鸢尾旗取代了聯邦的三色旗在斷壁殘垣間獵獵作響。裸露的磚石和扭曲的鋼筋訴說着戰争的慘烈, “自由、民主、平等” 的标語被覆蓋,取而代之的是 “效忠新皇”與“帝國榮光永存”。
就連未被轟炸的商業區,曾經繁華的咖啡館、櫥窗也已鐵門緊閉。有些蒙了厚厚的灰塵,有些則貼着 “帝國征用” 的告示,一些未炸毀的高樓大廈上,帝國的鸢尾已在閃閃發光。
街邊,衣衫褴褛的愁苦民衆排起了長隊,不知是在領什麼救濟。一些帝國士兵手持能量槍,粗暴地推搡着動作稍慢的人。
……呵,活該。
郁危明冷笑。
新皇雖是第一次踏足聯邦首都,卻曾無數次在新聞上看到過這座都城曾經的樣子。
有顧司令官将帝國軍始終擋在天穹之外,聯邦本土一直不曾淪為戰場。因而在十年戰争的泥潭裡,阿爾忒彌斯仍舊繁榮。
人們能安然地購物、學習、生活。
甚至去周邊城鎮旅遊。
可漸漸的,來之不易的和平竟成為了理所當然。人們不再崇拜和感恩英雄,反而質疑的聲音越來越響亮——
“既然顧遠澤每次都能輕松赢過帝國皇太子,為什麼我們聯邦的艦隊不幹脆打進帝國本土?”
“雲舟艦隊為何永遠隻防守避戰,卻從不敢主動出擊?”
很快,有人翻出了顧遠澤念書時“後勤兵不用上戰場”的懶散言論,以及做艦長時“艦隊唯一的存在意義就是守住天穹要塞,進攻帝國根本不現實”的說法,指責他不思進取、消極避戰。
不滿和猜疑很快就變成了瘋狂構陷。
人們似乎總是喜歡這樣,自顧自造神,又自顧自失望。鬧劇在顧遠澤“叛國罪”成立時達到高|潮,審判庭外,無數人舉着"絞死叛徒"的标語喧鬧狂歡。
新聞鏡頭掃過老人、年輕的士兵、孩童甚至野狗。
他們怒吼、哭喊:"我的哥哥死在天穹要塞,都是顧遠澤的錯!"“一定是顧遠澤背叛了聯邦,私底下與帝國苟合,戰争才會一直不結束!”
更有離譜的傳聞,說雲舟艦隊私藏千噸黃金。
種種傳言甚嚣塵上。人們被蒙蔽,被煽動,最終合力将帝國十年都無法攻破的銅牆鐵壁從内部拆毀,愚蠢得令人作嘔。
17.
而現在,所有人都後悔了。
顧遠澤剛剛“死去”,帝國軍就長驅直入,踏上聯邦本土。
在無情的戰火和炮彈下,聯邦輿論短短一個月内徹底反轉。民衆從痛恨顧遠澤、到被打得懵掉、再到幡然醒悟,三部曲無比絲滑。
遊行和抗議再度滿街都是。
這次卻是要求政府停止構陷、釋放戰争英雄顧遠澤。無數人自發地奔走呼号,為司令官澄清污名。大家去當年顧遠澤授勳的廣場守夜,發視頻哭着向英雄道歉,還自發在公園為顧遠澤立起塑像。
但一切都遲了。
顧遠澤永遠也回不來了。
民衆的愧疚很快變為憤怒,參與叛國案審判的法官和議員們,陸續遭受各種襲擊。
天道好輪回,一切還是于事無補。
……
在阿爾忒彌斯成為新月殖民州後,帝國不斷加重苛政與賦稅。
勝利者根本不在意戰敗國的血淚。反正聯邦民衆現在所面的一切,也是他們自己求來的。
雪崩時沒有一片雪花無辜。
或許,那些失去家人、短少食物、每天忏悔道歉痛哭流涕的聯邦平民中,也有不曾參與過構陷的無辜者。但事到如今,誰也無法獨善其身。
聯邦的英雄顧遠澤死了,所有人都是共業。
郁危明真心覺得,“死掉”對顧遠澤司令官來說,正是最好的解脫。
平民司令官終于可以卸下一切沉重的枷鎖,什麼都不再去管。
不用再殚精竭慮思考聯邦的前途命運,不用再和虛僞的政客官員們敷衍周旋。更不必繼續一己之力抗下本不該他負擔的沉重責任,去一次次救人于水火。
顧遠澤終于可以安然躺在滿是花香溫床裡,長久酣睡。
重獲平靜與自由。
18.
郁危明隻在新月州待了兩天,參加完典禮就迫不及待回程。
他實在想家。
滿腦子想着的都是早點重新擁抱司令官,撫摸那滑膩的蜜色肌膚,偷偷咬兩口。
“……”
但同時郁危明也很清楚,他對顧遠澤的感情,充其量不過是一些晦澀的欲念。談不上任何高尚的東西。
隻是這欲念實在過于強烈。
以至于這漫長十來天的時間裡,他最後悔的事就是沒有随身攜帶一件沾有司令官氣息的衣服,好在失眠時能蹂躏着那衣服度過漫漫長夜。
登艦前,郁危明還特意從聯邦抓了幾十隻老鼠。
“詹恩檢察官,羅議員,魯拉州長,魏上校,還有……”
在“阿肯那頓”深紅的皇座上,新皇漂亮的灰眼睛居高臨下、愉悅地看着那幫兩股戰戰,伏跪發抖的聯邦官員。
真有趣啊。
這裡面的不少人,明明在參加顧遠澤案的庭審時,都還是腦滿腸肥的胖子呢。怎麼這才過了幾個月戰敗後的生活,有好幾個都焦慮成了瘦子呢?
每一個被他帶上戰艦的人,眼裡都滿懷恐懼和絕望。
明明他們都已經散盡家财買了路子,馬上就要在帝國拿到公民身份、重頭開始了。
曙光就在眼前,可又到底哪裡得罪了新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