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苗還記得他被這群看着有點不太正規的軍人帶走的時候,臨時院長往他懷裡塞的黑面包,瓦列娜護士含淚的雙眼,以及安塔西幫工想要伸出卻收回的手。
屬于臨時院長她們的調令不久後就會抵達,這批先遣軍查清了葉菲姆中尉和卓娅上尉領兵清除了此地突發的深淵侵襲,确實戰死無誤後,留下物資補給,然後帶走了兩個戰功赫赫同僚唯一的孩子。
謝苗捧着白袍大姐姐給的冰螢燈,坐上車回頭時,看見了瓦列娜護士被臨時院長訓斥:“打起精神來,瓦列娜。至冬國不相信眼淚*①,哭泣是沒有用的。”
“至冬國不相信眼淚*①?”聽到這句話的謝苗重複了一遍,帶着顯而易見的疑惑,“因為眼淚會糊在臉上,被北風凍住嗎?”
軍隊白袍大姐姐輕輕笑起來,伸手摸摸他被凍紅的臉頰,帶着一股說不出來的香風:“是的,真是聰明的小謝缪爾。”
至冬的神明是不再愛人的神,無神憐愛的雪國*②子民遇到再冰冷的風雪,再嚴苛的苦難,再痛苦的折磨,都不應該流淚。因為眼淚是懦弱者的訴求,而無人,也無神能回應這份訴求。打碎牙齒和血吞*③,這才是至冬人的生存手段。
永遠都不能暴露自己的脆弱,除非你展露出來的[脆弱]也是武器的一種。
冰螢術士輕笑:“永遠不要把自己的脆弱暴露在人前哦,小謝缪爾。”
這個有着鉑金色軟發的孩子眨眨眼,鸢尾藍紫的眼睛像是初夏的天空,懵懂的、無知的、可憐的孩子。
這個孩子說:“謝謝,我會的。”
謝苗不知道冰螢術士的未盡之意,他現在也不知道白袍大姐姐也是軍隊軍種的一類,但他能理解這些話語中的善意。
謝苗珍視每一種善意。
愚人衆是隸屬于至冬國冰之女皇名下的軍隊。
謝苗知道[愚人衆]居然是一個國度軍隊的統稱後相當震驚,為什麼會取這樣一個名字呢?軍隊的名稱難道不應該炫酷無比聽上去就叫人感受到高大威猛孔武有力嗎?
還不等剛剛掌握入門級至冬語的謝苗琢磨明白,他又發現原來愚人衆的軍種簡直和他認知中的軍人形象大不相同。
原來身姿綽約的白袍和紫袍大姐姐是螢術士,那盞小燈是她們用來控制飛螢蟲的道具,或者說武器。
捧過螢燈的謝苗目瞪口呆注視着紫色和冰藍的飛螢,以及空氣中噼裡啪啦的雷點和料峭的冰寒,隻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緩緩破碎又重塑。
元素力……?
謝苗已經記不清這是第幾個讓他大腦過載的名詞了。
愚人衆先遣隊的風拳大哥摸摸大腦加載中的謝苗的腦袋,聲音輕輕的,似乎怕吓到他:“隻有至冬的士兵才可以大規模大批量的驅使元素,謝缪爾,你也會成為我們的一員。去掌握這些讓你驚歎的力量。”
雷錘是隊長,雙臂很有力,途中休息的時候,會讓謝苗坐在他肩膀上:“或者你也可以拒絕。長大後做文職也很好。”
“隊長……”
“力量是一把雙刃劍,使用它的時候,也會被它反過來侵蝕。”雷錘隊長注視着這個小男孩,用自己作為前輩的身份教導這個注定加入愚人衆的孩子,“但你可以盡力避開它。”
真的要跟我一個啥也不懂的小孩說這麼多嗎?
謝苗艱難的點點頭。
“隊長,卓娅上尉的孩子一定要送去那裡嗎?”
“這不是我的意志,塔列夫下士。”
“卓娅上尉和葉菲姆中尉已經戰死,謝苗是他們唯一的孩子,理應受到庇護和安撫。而不是——壁爐之家……”
“這是【公雞】大人的意思。”
隊長沒有再聽到任何質疑,歎了口氣:“不是我不想他有更好的去處。隻是你們知道的,卓娅上尉和葉菲姆中尉本來就是壁爐之家出身。這個孩子除了那裡無處可去。”
一個連父母都是孤兒的孩子,他還有什麼可以依靠的親人?年紀這樣小,還沒有展露任何天賦,沒有任何投資價值,你要他父母的上官怎樣庇護?
這已經是上層漫不經心透下來的一瞥所能達成的最好結果。
至少壁爐之家看上去還是個像樣的去處。
兩人的交談叫北風一吹,徹底消散在冰寒中。對未來一無所知連具體概念都沒有的謝苗正對着生起的火堆烤幹糧,幹幹巴巴的,就着水袋裡雪化開的水囫囵吞下去,噎得嗓子眼生疼。
此時他們距離至冬城隻有不到兩千米的距離。
至冬城的建築和他前生在互聯網看見的異國風情街有那麼點相似,浮飾雕花精美,來往車馬匆匆,貴婦小姐們的裙擺層層疊疊,恍若玻璃櫥窗裡灑滿金箔糖粉的甜美蛋糕。
謝苗想到這裡不免有些饞,冰冷的環境讓人體對于高熱量食物有着近乎本能的渴求。可憐他這個把月都是吃軍糧和爛糊糊,嘴裡沒滋沒味,全靠成年人意志強壓身體本能,才沒叫口水分泌太多流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