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這一字,于她而言,不過是一個虛妄的概念。
可現在不同,她曾感受到江芙的體溫一點點消失。她何曾距離死亡這般近過?
莫大的悲哀之下,其實也還有一分她對于死亡的,無法言說的恐懼。
金潮褪去,原本如同汪洋般的金色化作流瑩般的細線,在不遠處重塑出一個狼狽的人形。
而小鹿兒的眼前,出現了一隻手。
湖藍色的袖口耷拉在腕間,露出那彎小小的月牙型胎記,而手心上有着深深淺淺的傷痕。
金潮褪去後,天空露出了原本的色彩。
殘陽渲染着天際,在那一刹漂洗了整片天空,為每一個人身上,都渡上了柔和的色彩,訴說着溫軟的情意。
小鹿兒面前的手朝她勾了勾。
她視線上移,看着那個少年的側顔。
他沒有看着她,面無表情地遊離着視線,可目光所及之處,始終不曾有過一個固定的點。
她下意識地把手放了上去。
那隻有着傷痕的,卻隻是一個少年的手,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拉了起來。
他的身後,是有着融融暖意的夕陽,是這無限春光裡,那一分永遠不會述諸于口的溫柔。
小鹿兒平息下來後,方才看向不遠處的芙汐與曾滿。
原本罩住曾滿的結界破了,他跑出來後,看到的卻是正在消散的江芙。
而此時,屍魂芙汐正扯着他的衣袖,淚眼婆娑地說着什麼。
兩人的紅衣此刻在夕陽的映襯下顯得并不那麼顯眼。
一人是鮮紅色的婚服,與夕陽同色;另一人則是由鮮血染紅的赭色,與此時的天際一般色彩。
曾滿什麼都知道了。
此刻的他,垂眸看着眼前哭得聲撕力竭的人,面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這并非他心無波瀾,而是因為心緒太過雜亂,一時不知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
他這一生,情緣淺薄,少時從未愛上過什麼人,定下的親事也都無疾而終。好不容易喜歡上一個姑娘,卻是為複仇而來。
他原以為這是他命中劫數,不曾想,這一切的一切,隻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
将死之際,他的身體輕了,什麼東西都看不真切了。
原來,這便是魂飛魄散的感覺。
曾滿想,芙兒死時,便是這種感覺嗎……或許,她還要痛苦一些……那匕首插進胸膛,該有多痛啊!
曾滿就像江芙消失時一樣,消失在衆人眼前,哪怕他未曾受傷。
"為什麼曾公子……也會這樣……"小鹿兒不解。
可歸聖卻隻道了一聲“阿彌陀佛"。倒是哭得心如刀割的芙汐看了過來。
"這下,如你們所願了。"她的身音從激動轉變為平靜。
她将一切都告訴了曾滿,她曾希望……跟前的那個人能通過她的講述,想起他們的往昔,哪怕是一點點。
可最終,她沒有得到那想要的答案。
"我什麼也不記得了。"
她聽他說。
然而那一刻,她的第一感覺不是不甘,而是……釋然。
她覺得,她有些累了。她一時竟不知道,她如今愛着這個陌生人的意義是什麼。
沒有記憶的愛人,隻是空有一副軀殼,便不叫愛人了。
三萬年了,她已經記不清為他做了多少惡事了。
芙汐的目光掃過眼前的一行人,有她傷的,也有傷她的。
不過,她的神情已不再是忌憤,而是一種帶着疏離的,獨屬于上位者的漠然。
她重新回到了最初的那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