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死的不祥遺言在頭頂織成盤旋的秃鹫,話音未落,震動與爆炸聲遠遠傳來,整艘輪船都微微戰栗。
從震幅與聲響判斷,并非傑森安在船底的深/水/雷,而類似某種工程炸/藥。
費羅多夫躺在地上,抖着手指摳挖自己的傷口,以鮮血為墨,又以制服為紙,勾劃一個顫巍扭曲的畸形血十字,神色奇異地平靜下來,嘴角甚至彎着一個笑:
“我的心率……關聯着獨立系統,當我的生命……敲響喪鐘,這艘船便會啟動自毀程序……十分鐘之内、不可逆、不受任何幹擾……它不是諾亞方舟,而是冥河渡船,建造最初便未曾計劃過再度登陸,船上所有沾染過秘密之人……都将與我,一同沉眠。”
手指失力下垂,最後為血十字劃出淩厲彎折的末端,費羅多夫博士睜着眼死去,雙目沉入冥川河床,卻似乎依舊陰恻恻窺伺着複生。
響應這遺言似的,爆炸戰栗再次席卷。傑森磨了磨牙,壓下舌尖上蠢蠢欲動的粗話,擡手将塔尼亞放在肩上,“先離開這裡!”
門外走廊裡的燈均已熄滅,衛兵沒有裝配夜視儀,在他們發現之前,傑森扛着塔尼亞穿過走廊。塔尼亞腹部被他的肩骨硌得生疼,颠簸視野中是漆黑曲折的道路線條,這一次她是否會真正死去?伴随硝煙與皮革夾克的死亡氣息?
第三波震幅蕩開之際,傑森打開倉庫門鑽進去,裡面滿滿一屋子用作實驗體的孩子嗚咽蜷縮。
他放下肩膀上的女孩,确認了時間,十分鐘的自毀流程足夠他帶着塔尼亞安全撤離,這座海上實驗室的參與人員某種程度上和費羅多夫一樣是早該下地獄的人渣,但這些孩子們呢,就這樣像前蘇聯送上太空的實驗犬一樣,受盡折磨在爆炸與火焰裡死去,屍體孤獨地漂泊在深海之中,這難道是他們注定的人生?
思維運轉之際,塔尼亞戳了戳他的手臂,踮起腳比劃着,生疏的語言能力因語速加快,囫囵成一顆顆粘連的糯米團:“這個房間、有通道連通甲闆……新的孩子,他們會直接通過那裡送過來。”
傑森依言調出船體結構圖,密道并未在圖中标出,但知曉其存在再根據周圍結構很容易确定位置,破解一道隐藏加密牆之後,倉庫盡頭的天花闆移動重組,逐級下沉出一條上升通道,頂端綴一片清爽的夜色。
“好極了,”他揉了把塔尼亞頭頂的短毛,“你還知道什麼小秘密?能一鍵把所有人彈射出去那種。”
一句玩笑話倒叫她認真思索起來,半晌幅度輕微地點頭,“……有辦法帶他們出去。”
傑森挑起眉,看她從懷裡翻出一隻沾染血漬的鈴铛,費羅多夫先前拿出的那隻,不知何時被她撿了來,“可以先打開籠門嗎?”
自中樞系統下令開鎖,所有籠門齊刷刷彈開,鈴铛搖響,這些孩子對語言全無反應,卻對鈴聲反應敏銳,似乎那銅芯上連着控制他們的提線,一個個鑽出籠子,動作僵硬卻迅速地排成隊列。這是實驗員手中的巴普洛夫之鈴,不服從命令的後果通過反複電擊烙燙在條件反射裡。
傑森拍了拍塔尼亞緊繃的肩,“可以的話就帶他們出去,我斷後。”
對方點頭應允。他從綁在大腿上的皮革槍套裡抽出雙槍,手感沉甸而熟悉,像老友間的叙舊,在爆炸與逃亡的映襯下,有種西部荒野牛仔式、讓人腎上腺素飙升的浪漫。
察覺響動的衛兵在門外擁擠,第一批湧入的人被暴風驟雨般的子彈收割,連串破膛聲響起,轉眼在空氣中穿梭出夾雜碎肉的密集血網。傑森占據門内的有利地形,清空子彈後迅速換匣,後坐力的震顫與脈搏同調,金屬槍柄焊接掌心血肉,上膛開槍流暢娴熟。
飛舞流彈擦肩濺射血花與空殼,雙槍對面的敵人奔湧如潮,而他是矗立的堤壩,隻身刹住驚濤駭浪,為背後留下一片安穩。
塔尼亞借助鈴铛帶領着孩子們快速爬上甲闆,爆炸的震幅越發劇烈,工程炸藥埋設在輪船的龍骨和所有重要結構點上,幾乎一步步将船隻肢解。水密艙的破損導緻大量海水灌入,深藍巨手拽着這隻漂浮于海面的鋼鐵巨物往下沉,甲闆仰成斜坡,每一步都踩在起伏不定的浪尖上。
往後看,船那頭鍋爐房所在的位置早已被火焰吞沒咀嚼,橙紅火海映得海面與半個天幕都似孕育着黎明。船殼一片片剝離,瞭望台攜着探射燈一齊倒塌,巨鲸呼吸的水柱扼斷,所有燃燒聲都是鲸魚翻滾墜落前垂死的挽歌。
傑森最後上來,控制着通道關閉合攏,一手抓起一個跑得慢的孩子,再兩槍解決了幾個跟來的敵人。他打開通訊器,擡頭望向天空,煙塵與濃霧在夜幕下身姿袅袅,幾點信号燈乍地劈開煙霧,隐現輪廓。
是先前傑森讓搭檔羅伊安排的幾架重型直升機,螺旋槳攪碎煙塵,巨大的鋼鐵蜂鳥懸停在甲闆上方,垂下鋼纜,勾住一隻大型集裝箱微微吊離地面。
塔尼亞立刻反應過來,指揮孩子們挨個鑽進那隻集裝箱。将最後一個孩子放進集裝箱後,甲闆上隻剩下塔尼亞和傑森,下一波爆炸來得猝不及防,幾乎瞬間摧毀了供以立足的甲闆,蒸汽與熱浪糾葛的氣旋卷得吊離半空的集裝箱搖擺不定,險些甩落幾個孩子。
傑森一把撈過塔尼亞護進懷中,手臂與後背隔着一層防彈纖維承受猛烈沖擊與殘垣斷壁中的鋼筋木茬,落地時一滾以自身充當緩沖。
輪船已經折斷成了數截,宛如高溫中融化撕扯的奶酪,截面之間裸露的鋼筋管道與電路正是牽連的芝士拉絲。通風管道在高溫中柔軟下垂,噴咳出點點粉末,火焰爬竄。
傑森嗅了嗅四周混雜的氣息,立刻明白自毀程序不隻包括炸沉船體,遍布的通風管中還輸送着爆炸粉塵,待粉塵均勻地填滿船身并與空氣達到一個臨界比例即爆炸極限,船内外包括周圍的空氣遇上再小的火星都會即刻發生連環爆炸,每一粒塵埃都将與火焰共舞,船上之人無一能夠幸存。
混合狀态岌岌可危,幾十秒内随時有可能爆炸,頭盔内檢測危險物質的裝置發出尖銳警報。傑森先控制幾架直升機盡量遠離此處,再随手敲敲頭罩,朝外一眼瞥到不遠處趕來的救援船隊,蝙蝠俠還真是每次都姗姗來遲得恰到好處,而他自己可能和倒計時爆炸有點不解之緣,就像俄狄浦斯與糾纏他一生引導一個古希臘悲劇閉環的預言——有機會真該把這寫成一首拉丁語諷刺詩,佐以他一貫針對自己的辛辣幽默。
他忍不住從鼻腔裡發出點樂不可支的笑音,随手揉了把身旁女孩的短發,“真不巧,隻剩我和你在這演泰坦尼克号了,哦……you jump,I jump,come on?”
電影台詞被他戲劇性念得抑揚頓挫,塔尼亞很好奇:“泰坦尼克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