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尼亞是在睡夢中驚醒的。
她捂着失序狂跳的心髒,抓起手機查看時間,六月七日淩晨三點,是在她正常睡下之後。不久前的蝙蝠洞裡,提姆在和芭芭拉一起調取監控搜查逃脫的嫌犯,迪克和達米安準備出發夜巡,阿爾弗雷德端着牛奶,以優雅的英式腔調提醒大家注意休息。
一切都很正常,隻要再抓住潛逃的加布麗爾就好……那這種猶如行星撞擊地球之前的恐龍般的危險預感該如何解釋?
她走到窗前,外面夜色濃得令人胸悶,遠遠眺望到哥譚的城際線,永遠燈火通明的城區輪廓黯淡着。
有什麼不對勁。
她穿上外套跑下樓,莊園和蝙蝠洞裡都空蕩無人,連達米安養的寵物都不見蹤影,隻剩綠植與樹影婆娑。懸挂天際的月亮仿佛蒙上一層油膜的污水潭,變化浮動一種讓人眩暈的肮髒彩色。
她在階下找到阿爾弗雷德的獵/槍,彈/藥空了兩發,周圍卻沒有空彈/殼和擊中目标。
通訊頻道裡隻剩沙沙電流音。
塔尼亞往莊園外走,穿過郊區,靠近市區,一路上沒有遇到一個人,甚至一個活物。電力與生命一同消失,整個城市在一瞬間枯萎死去,隻留她一人在空寂的墳茔上踟蹰獨行。
失去了人氣的哥譚是水泥與石頭堆砌的噩夢,哥特式老建築鱗次栉比,尖頂朝天撓出枯枝的形狀,滴水獸栖息在樹頂,睜着不會轉動的石頭眼珠俯視闖入者,彌漫夜舞夾雜飛燼輕絮,更将一切渲染得迷蒙失真。
她感到難以形容的荒謬,這是來到什麼類似寂靜嶺的裡世界了嗎?她四處打量,忽然在街角捕捉到模糊人影,便悄悄過去查看。
幾個行人沿着街道朝市中心走,隊伍末尾的人好似感受到她的注視,頭顱扭轉過180度,僵白皮膚之下拱起大片蚯蚓蟲爬的痕迹,灰色眼睛對準她,以毫無起伏的詭異腔調道:“你要加入我們嗎?”
其他人紛紛扭過頭,不同的五官做出同樣的神情,不同的聲音念出同樣的話語,仿佛被同調操控的機器人,朝她伸出無數枯槁手指,“你要加入我們嗎?”
你要加入我們嗎?
你要加入我們嗎?
塔尼亞忍住反胃,後退幾步轉身就跑,忽然炸開幾道槍聲,子/彈擊穿那些人的頭顱帶出漆黑飛濺的血線。一道喝聲在不遠處響起:“離它們遠點!”
她轉頭看見裡昂·肯尼迪,他渾身是傷,金發淩亂濕黏在額頭,捂住嘴唇的手指縫間不時咳出黑血。被擊中的人群同時一僵,以同一個角度轉頭齊刷刷地死盯住他,異口同聲道:“敵人、敵人、敵人。”
她跑過去,裡昂以那雙傷痕累累遍布血污的手一把抓住她,二話不說拉着她奔跑起來。無數道異口同聲的“敵人”糾纏在身後。不知道在錯綜複雜的街道小巷中狂奔了多久,才甩掉了那些鬼魅的聲音。
裡昂喘着氣,靠在牆壁上緩緩坐下,後背在牆面刷出觸目驚心的血迹。塔尼亞想幫他處理傷口,被他擋開手腕,“不用——已經沒用了。”他在劇烈嗆咳中啐出鮮血,自嘲地冷笑道,“也許現在唯一有用的治療就是子/彈,在我被感染變異前。”
“發生了什麼?這一切……”
對方用手掌拂過她的眼睛,血污黏連眼睫,“你看天上。”
再次睜眼,映入眼簾的景象讓她險些癱軟跪地。
天空蒙上血色薄紗,無邊天幕之上懸挂月輪的地方,被一團血肉虬結的肉瘤盤踞,像一枚巨大浮空的心髒,又像一隻迫近地球的木星之眼。
它懸浮于空,以韋恩塔為支點,向下瘋狂地生長遍覆出血肉藤蔓與筋絡,整個城市都被肉膜與組織分泌物所包裹,鋼筋成為經絡骨骼,水泥成為脂肪血肉,建築體成為一根又一根支撐肌肉的肋骨,腳下幾乎能感受到脈搏跳動。哥譚“活”了過來,比洛夫克拉夫特筆下的邪神之城更瘋狂堕落。
她感到恍惚與眩暈,直視那團東西就像直視太陽讓人眼球生疼。努力眯眼,才看清血肉周圍流淌着肮髒彩色,一根根纖細如毛細血管的觸須自肉瘤中伸出,向下紮進城市每個角落,長進行人的頭顱與腦髓,将所有人變成這血肉機體的神經末梢。
“這是……”
“成熟後的T-女王蜂病毒宿體。”裡昂擦掉血迹,“成熟之前,被感染的個體是隻有進食欲的低智能喪屍,并且數日之後就會自行凋零死去。成熟之後,感染範圍從動物擴大到植物甚至包括微生物,感染者機能會增強數倍,智能會被囊入集體蜂群意識,成為主宿體控制下的工蜂,感染方式……類似于某種不需要媒介的強輻射,強度幾乎等同于一顆正在爆炸的核/彈。”
他嗤地笑起來,“可沒人告訴我病毒變異到了這種程度……已經沒救了,這座城市,這片地區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