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一緻投向她,冰冷而戒備地将她刺穿,台上黑袍主教幾乎第一時間将手滑入右側口袋中,遲疑着與台下的一個人交換了眼神。
片刻後,台下那人緩慢揭開鬥篷,露出一張爬滿蛛網般蒼老陰冷的臉,正是那日在教堂僞裝成神父發放經書的老人,想必應該是聖殿門的副主教。
他眯了眯皺紋密布的眼,拿腔拿調地說:“我以為你不會來了——‘使者’。”
塔尼亞:“如此至關重要的時刻,我又怎麼能缺席。”
冷靜平穩地吐詞,尾音适當鍍上冷笑,營造出傲慢自持的氣質。
台上的主教微微颔首:“的确,越在危急時刻我們越應該團結一緻,就像諾亞方舟之上注定前往新世界的選民。來吧,讓我們一同實施儀式的最後一步。”
熙攘人群如摩西分海自動讓開一條路,塔尼亞深呼吸,走上穿過這一條眈眈窺伺構成的修羅道。
腰背挺直,步伐均勻,每一步都落在腳尖。
主教高聲道:“現在,我将與‘使者’一同推出最後的祭品。”
“等等。”站在他身邊的塔尼亞開口,确保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才繼續道,“在此之前,我想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處理。”
疑似副主教的老人凝目審視,“請講。”
“想必大家都還記得昨天的事,我們神聖的聚會被打擾中斷,究竟是誰洩露了消息?”她目光筆直掃過台下,“此等背叛者還有可能混迹在我們中央,怎麼能容忍他玷污最後的儀式。”
制造混亂,動搖信任,尋找機會。
人群果然動搖地騷動起來,主教面具下的目光有意無意乜斜過她的面孔,帶來針刺的冰冷感。面對躁動不安的信衆,他點點頭:“的确有這種可能,加入聖殿門之時,我們每個人都曾立誓互相信任、親如手足,我們最不能容忍的罪過就是欺瞞與背叛。”
塔尼亞:“應當由主教一一驗證在場的各位,我想,沒有人能夠在主教面前說謊。”
這話受到了狂熱信徒的支持與附議,塔尼亞将目光不動聲色地轉向主教,隻要他接受這個提議,那麼在挨個驗證的過程中,必然會挪動站位靠近窗口。然而他沉吟片刻,卻說:“本該如此。但如今舉行儀式的時間緊迫,不如換另一個更快速的驗證方法。”
塔尼亞:“您準備怎麼做?”
主教從口袋裡取出一卷繪制複雜神學花紋的畫作,“我将這一切交給神來裁決,倘若此地混進有背叛者,畫像中的人将流下悲憫的淚水,倘若在此的各位都是純潔虔誠的神之選民,人像則會揚起滿意的微笑。”
他說着将畫卷展開,畫中的人目色憐憫,在不甚明亮的燭火中,如呵在玻璃上的霧畫一樣飄忽。在人群屏息凝神的注視中,人像的唇角慢慢向上揚起一道淺粉的笑弧。
在四下升起的贊歎與摩拜中,主教收起畫卷,滿意道:“看來我們所有人都已通過神的考驗。”
草。塔尼亞很失語。這估計是在畫卷上塗抹了紫甘藍汁,然後利用甘藍汁中的花青素遇酸變紅遇堿變藍的特性,果然所謂的主教隻是騙子神棍吧。
但這裡掌握最高話語權的人就是這個主教,他已經按照自己的方式驗證了并無背叛者,倘若她再出言質疑,恐怕會引起不滿和懷疑,隻能另找機會。
主教在此時轉向她,“現在,勞煩‘使者’和我一同前去準備祭品。”
塔尼亞順勢點頭,目光追随對方走進身後的通道,也跟着走進去。兩人獨處同樣是一個機會,她無法在衆目睽睽之下動手,但如果隻剩她和對方,就可以趁對方不注意控制行動力奪取炸/彈控制器。
通道内是早已廢棄的工廠車間,停泊着那些生鏽落灰的巨大流水機械,昏暗中仿佛一群群封凍在冰層中的古老猛犸象,随時都會破冰蘇醒發出長嘯。
塔尼亞跟在主教身後,注視着那道黑袍遮蓋的森然背影,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似落在她心髒上,于空曠工廠蕩出悠悠回響。她忽然發現走進之後通訊器的信号被屏蔽了,隻剩沙沙雜音,呼吸不住地一緊,目光仔細描摹過尋找破綻,直到對方忽然開口問:“我以為昨天我們的合作已經破裂,是什麼讓你改變了主意呢?”
“……”塔尼亞根本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隻能揣測着加布麗爾的言談風格,“你不歡迎我?我以為這場曆時數月的好戲我應該親眼看到結尾,就像《李爾王》的落幕,不是嗎?”
“呵呵。”對方韻律頓挫地笑起來,“看來我應該為你獻上一場盛大的落幕,像夏夜炸開的煙火。”
“我很期待。”她回答。對方回頭瞥來的如毒蛇舔舐的目光讓她感覺自己已然暴/露,但那全不設防備的姿态又似乎沒有。
短短一條路令人窒息地拉長,終于走到盡頭,還來不及松一口氣,一股濃重血腥就撲入鼻腔。盡頭的空房裡,生鏽機械台上綁着一個昏迷的人,應該是另一個被選出的祭品。
主教解開捆綁他的束縛帶,“來吧,就像曾經一樣。即便是戲劇落幕,親身參與才更有趣不是嗎。”
塔尼亞深呼吸,走過去,作勢将男人的身體挪下來,又似乎發現了什麼,疑惑道:“絞刑架與刑具呢?”
主教彎身去取,塔尼亞抓住他注意力轉移的一瞬間,将早已準備在袖底的電擊器閃電般抵上他的皮膚,改造加大的電流流竄着咬癱他的身體。
塔尼亞缺乏戰鬥能力——這是相對于義警們而言的,作為普通人,她懂得一些技巧性的東西和人體的要害弱點。飛快抓住他兩隻手鉗制在背後,以膝蓋壓住臉頰直貼地面,避免他呼喊,再摸索進他右側口袋裡。
炸/彈控制器果然在這裡,将開關器握進手中時,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被完全控制的主教卻斷斷續續啞聲笑起來。沒了變聲器修改,那輕柔的聲線熟悉得叫人心驚,塔尼亞轉過他的臉,将面具摘下,乍洩的金發與熟悉面孔叫她心弦一繃。
“很驚訝嗎?”加布麗爾慢條斯理地說,“别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與耳朵,感官都是會騙人的。”
“你……”塔尼亞震驚中思緒飛快運轉,“你從一開始就在這裡,那你應該知道我是冒充的,為什麼……”
“誰知道呢,”對方笑靥如花,“也許我想看看你有什麼打算,又或許我隻是覺得你很有趣,缇亞。”
金發少女姿态狼狽地被壓制在地,卻依舊從容優雅,不等她再開口,就如唱歌般輕輕呼喚出一個名字:“麗莎。”
塔尼亞頓時察覺不對,飛快抽出準備的犬哨吹響,對方的微笑卻越發深了,“天哪,雖然我不知道你從哪兒得知這種操控方式,但很遺憾,它隻聽我一個人的指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