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注意到了提示,目光從人體模型挪到售推車,又撞進窗中倒影,登時驚恐地瞪大雙目,吓得倒氣,跌坐在地拼命後退。瘦長黑影遊動着,接近頭部的地方整個分裂成兩半,在暗燈中填滿魔鬼畸變的形狀。
一時間,所有蒼白人體也都爬着圍聚過去。
巴裡稍微起身,已經決定去救人。和一條人命相比,暴露超英秘密身份顯得微不足道。手肘忽然被拉住,回頭看見塔尼亞沖他搖了搖頭,“我有辦法救他。”
“你們兩個先閉上眼,”她飛快說,又抿緊唇,“相信我好嗎。”
對面的上班族本就抱頭蜷縮着,巴裡稍微衡量,決定相信她,閉眼隻留聽覺捕捉響動。再看那個青年,激出淚花的眼睛死死鎖着她這根救命稻草,塔尼亞繼續沖他做手勢:站起來,看我,别看其他的。
大抵人在絕境中自主判斷力會下降,青年連滾帶爬站起來,目光集中在她臉上不敢偏離一絲一毫,掩耳盜鈴地好像不看那怪影它就不會靠近——答案是,确實如此。
車廂内隻剩下塔尼亞一個活人還看着倒影,那長脖子蜿蜒的速度和模型爬動的動作頓時變得緩慢,隻有之前的四分之一,驗證了她模糊的猜想。
《神秘博士》系列劇中曾登場過一種叫“哭泣天使”的詭異生物,形似石像,不被人注視時便可移動。這列車廂則是反過來的,如果那些人體模型在他們談話期間就一直逼近,何以至于被提醒注意時才開始活動?類似一種觀測者效應,宇宙中混沌的疊加量子在被觀測時才定型,薛定谔盒子裡的貓在被觀測時才确定生死,越窺探深淵便越容易被深淵留意,所以不可觀測,不可感知,不可理解。
她指示着青年繞過面貼面的怪影,慢慢走過來——在過道上奔跑當然會打擾到其他乘客。青年竭力克制着狂奔沖動,兩條腿顫巍巍,呈現木偶的僵硬,擦肩而過時那怪影長脖随之緩慢扭轉,好在最終還是有驚無險地走過。
一屁股坐在座位上,青年額頭鼻尖滿是冷汗,驚魂未定道:“你們也是誤入這鬧鬼列車的?艹,我還以為是都市傳說呢……剛才是怎麼回事?”
塔尼亞将猜想說清,青年顫聲提出:“那是不是隻要不看它們就行了?”
“不一定,”巴裡思索提出,“聽覺,嗅覺,視覺,味覺,觸覺,人類的五感,包括腦中的想法,都算是投注的注意力。視覺隻是其中最直觀的一種。”
可恐懼向來是人類最強烈的情緒,身處鬼怪環伺中,人要如何克制瘋狂發酵的恐懼,讓自己全不在意?
青年一下子垮下臉,塔尼亞問他:“說起來,你是什麼時候進入車站的呢?”
青年撓着頭,“我剛出網吧準備回去,沒注意時間……”
巴裡:“可以看看手機或者表,進入車站就會停在那個時刻。”
他翻出手機,“淩晨四點四十……怎麼了?”
“嗯……”塔尼亞用手指在桌面上比劃,“所以這節七号車廂,每次上來的乘客都來自不同時間點。我和巴裡先生是在八點四十進入,對面這兩位一個在七點四十,一個在四點四十,這有什麼規律呢?”
巴裡順着她的說法:“所以,列車上的時間是混亂的?規則裡的必須在與上車位置一緻的地方下車,恐怕指的不是空間位置,而是時間位置,乘客是在某個時間點誤入車站,自然也應該回到本屬于自己的時間上。”說到此處,他眼神微微亮起,“這樣應該就有希望順利逃出去了。”
“所以必須弄清列車上時間變化的規律,”塔尼亞起身朝車廂兩邊張望,兩側黑洞洞的廂門像老人掉光牙齒的口洞,看着分外瘆人,“我……得去所有車廂都看一下。”
對面青年在座位上縮成鹌鹑,直說我不敢去,上班族已經陷入某種恍惚,嘴裡不停念念有詞地祈禱。巴裡提出:“你一個人太危險了,我和你一起去,至于這兩位先生,在自己座位上,遵守規則并且不驚動那些影子,應該暫時不會有什麼危險。”
他說着又摸出一個微型對講機遞過去,“遇到什麼危險可以用這個聯系我,雖然信号傳不到外部,但在列車内部互相傳送應該還是可以的。”
這時候也沒人問他怎麼會随身攜帶這種東西了。
安排好,他們先去後側的最後一節八号車廂查看,穿過那一片粘稠森冷的黑暗,映入眼簾是與七号相同、坐滿蒼白人形的車廂内部,昏黃車燈懸首搖晃,晦暗陰森。謹慎地查看一圈,找不到什麼線索,再返回前往六号車廂,一走進,巴裡忽然道:“車廂裡的光線似乎變了。”
塔尼亞困惑:“是嗎?”
“剛才在七号車廂也是,除去燈光,還有窗外透進的細微光線,接近大霧陰天即将熄滅的日光,但在我們之後的那位先生上車時,窗外日光就消失了,車内變得更加昏暗。”他解釋,“這節六号車廂,比剛才的七号車廂要亮一點。”
聞言她下意識去看窗外,目光即将接觸窗玻璃,卻被巴裡急忙擋住“别看”,霎時一股惶恐卷過後背,像發覺自己閉着眼踩過深淵邊沿——在時間混亂的車裡,想要确認時刻隻能觀察外面的天色,一旦看向窗戶,又必然會觀測到窗影中的幢幢鬼怪。這還真是陰險歹毒的設計。
話說回來,巴裡先生又是怎麼分辨出車廂内極其細微的明暗變化?
也許有人天生對光更敏銳吧。
“……謝謝你。”她思索說,“如果是這樣,那麼每節車廂所處的時間都不一樣,并且每過一站都會發生變化,八節車廂與電車運行的八個小時,七号車廂在第一位先生來時處于早晨七點,我們來時處于早晨八點,到了最後一位先生就變成淩晨四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