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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形大廳。
“為什麼?”
為什麼?就像溺死之人喉間冒出的最後一朵氣泡,為什麼會有間諜?為什麼情況總遊離在計劃之外?為什麼人類終究難以戰勝超人類?為什麼世界殘破凋零至此?被腦控的人猶如人形AI,理解不了那些藏在“為什麼”之下的複雜情緒,隻是一闆一眼地繼續回答:“如果你指的是地基位置。在你們将萊克斯?盧瑟救回基地時,确實蒙蔽了他的視線,全程沒有透露基地的位置。”
“那麼……”
“位置坐标是由我推算出來的。首先封閉各個地區,确保反抗者之間無法互相取得聯系,也無法相互傳送。其次提前錄制超人的演講,分地區、分時段在媒體上進行播放——建立在鋼骨控制全球網絡的前提下,這一條件不難達成——你們的行動時間必将與看到的超人演講時間相關聯,根據你們的行動時間即可鎖定對應的地區。
“最後,再派人搜查清剿。神奇女俠,鷹俠與鷹女已經行動,很快就會有結果傳來。”
聲音落定。
蝙蝠俠注視着投影中與他一模一樣的人,像注視着一張巨大的哈哈鏡。最終,他問:“你輸了,是嗎?”
“不。”對方回答,“蝙蝠俠永遠不會輸。”
蝙蝠俠不再問,也不再戀戰,甩過披風就準備撤離,手腕上傳來一股強制挽留的力。是超人緊緊握住了他的手,從地上爬起來,像受傷的雄鷹竭盡全力按住爪下攀爬而上的毒蛇,被氪石粉末削弱過的力道依舊難以撼動,“布魯斯,不僅是你想趁機制服我,你有沒有想過獵人和獵物的身份更換就在一瞬間?”
“所以呢,你想留下我,然後強迫我戴上和那個蝙蝠俠一樣的腦控裝置?”蝙蝠俠冷冷道,“如果那個世界的我也曾與你以摯友相稱,他會為你感到羞恥。”
“你從來不肯幫我,不肯站在我這一邊,”超人的嗓音嘶啞,滿是氪石戳出的瘡孔,顯得低沉又受傷,“你甚至還曾勸我不要殺死那個瘋子,為什麼?因為你和他在貓捉老鼠的遊戲中玩得很開心對不對?因為他是你的玩具對不對?你不舍得殺死他對不對?”
蝙蝠俠忍無可忍,一拳打在人間之神那張扭曲偏執的面孔上,揪起紅披風将他的頭顱狠狠掼在地上。無論怎麼毆打,超人始終緊緊抓握着他的手臂。眼見氪石粉末快要逸散殆盡,蝙蝠俠隻得按了按戰甲上的某個按鍵,是否确認執行的程序被飛快跳過,一瞬間,紅外激光切過手肘,眨眼就将一條前臂切下。
血液噴成炸開的水管,隻一秒,高溫激光将斷口燙熟,強行摁斷迸濺的血流。受到如此重傷,常人早該因劇痛而昏厥,蝙蝠俠卻隻皺緊眉,嘴唇繃成直線,不見一絲顫抖。超人也一驚,聲音送出抖成虛線的嘴唇:“布魯斯……”
蝙蝠俠卻早已趁機撤入黑絲絨般茫茫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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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尼亞在做夢。
周圍是茫茫的白,不見天地和星月。她是掉在白紙上的一隻螞蟻,茫然地前進着。直到看見一條彎彎曲曲的崎岖小徑,踩上去,奔跑,再奔跑,追逐着頭頂不存在的星星與月亮,彎曲小徑像一條無限循環的函數線看不到盡頭。
忽然視角拉遠,再拉遠,拉得極遠,她以第三視角俯瞰,才發現那條小徑是一隻巨手掌心的紋路,遠處有看不清楚的巨人之影。
祂的身形比銀河旋臂更龐大,祂的嘴唇噙着發育中的星雲,祂的眼眸是兩顆無限膨大的紅巨星,祂的肩頭披挂着土星的星環。眼球在轉動,紅巨星在坍縮,聲音從遠處傳來,仿佛來自億萬光年之外奇點爆炸的回響:
“你為什麼不前進?”
“你為什麼不醒來?”
塔尼亞猛然驚醒。
入目是純粹的黑暗,混沌光點在視網膜上跳躍,幾乎讓人懷疑仍然置身夢中。
她試着伸手,立刻在距離面孔不到幾厘米處摸到黑色的内壁,再到處摸索試探一番,兩邊,頭頂,腳底,後背,都有内壁封死她的去路。摸索得出的結論讓她的呼吸幾近停滞——她正處于一個類似棺材的狹窄空間裡。
她被活埋了嗎?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否就是土壤裡螞蟻與蟲蠅爬過頭頂的振翅聲?
……不不不,超人沒必要這麼處決她。
排除掉最壞的可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蝙蝠俠教過的,越到這種時候越要冷靜。狹小幽閉的空間壓迫着肺部,她微微屏住呼吸,避免呼吸過快導緻在密閉空間内供氧不足,手指在内壁反複摸索,冰涼光滑的質感更接近金屬,而非棺木。
應該是休眠艙之類的東西,内部有沒有開關?她在這方寸之地盡量騰挪,感受每一寸不平的凹凸。忽然又想到,傑森曾經在棺材中醒來時處境一定比她更糟糕,心情也更絕望,他是怎麼出去的呢?
某個類似開關的凸起撞上指尖,她試着按下去,沒有反應。
心沉到谷底,所有辦法都嘗試過,最終無計可施,隻能用手拍打,抓撓,這在外面的人聽來大概挺驚悚的——一個在棺材裡抓撓内壁的瘋女人。
金屬摩擦着手指,首先斷掉的是指甲,從未見空氣的嫩/肉暴露出來,直接接觸金屬,疼痛越發劇烈,像金屬锉子打磨木頭,一點點磨掉指頭上的肉,鮮血淅淅瀝瀝像熱雨淋在面頰上。哪根血管斷裂了?不清楚,手指破碎的劇痛被巨大的恐慌蓋過,勾連起肺部的隐傷。
她劇烈咳嗽起來,吐出夾雜碎肉的血塊,額頭在弓身時磕上内壁,不知是碰到了哪裡,又或者她持之以恒的挖掘終于量變達成質變,金屬蓋在故障的滴滴聲中彈開。她從休眠艙中滾出來,像終于啄破殼的雛鳥,終于接觸到外界空氣,好得令人想要落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