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階少年時候想過一件事,那就是人總是要死的,為何還要生,生的時候總是不大如意的,卻總是還想要能多活再多活一點。那時他姑且覺得自己算痛苦的,于是才要想這個問題,但最後不了了之,畢竟他還年輕。往後又面對了許多的死,這會也隻是按部就班,來到了他身邊的人身上。
老太太的最後一口氣直到見到了齊階來到床前後才肯咽下,咽下之前隻是緩緩的喘着氣,一聲也發不出來。
齊階對此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所以真正到了這個時刻腦子裡就異常的清醒。哭是哭不出來的,隻是幹着眼去看老太太灰暗的容顔,短短片刻,腦子裡有思緒萬千,心忽然沉一下,所有的思緒又靜靜地輕忽不見了。
餘老爺在一邊也沒出聲,眼眶紅了一圈,隻是接連不斷的歎息,身後的家眷壓抑着一片嘤泣聲,不敢放大。
齊階揮揮手,正想和與老爺說話,接着外面傳來聲響,然後是急速的腳步聲,下人的聲音傳過來,說是太子來了。
随後齊階就看着一個人跨了進來,幾步就來到了床前。人是誰不用說了,隻是短短幾月,整個人幾乎換了層皮,皮是黑一層,身闆卻硬實了不少。齊階看齊秋行是脫胎換骨一樣,想着戰場實在磨砺人,叫人淩冽起來,一下子就讓人有了男子漢的氣概來。
齊秋行此時也哭不出來,此時他滿身疲倦,在确定了老太太咽氣後,隻是靜默了片刻,就吩咐人去給宮中傳消息,扭頭回來對上齊階的視線,兩雙眼睛直直相對,似乎都在朝着對方确認些什麼。
後面餘老爺要準備老太太的後事,齊階見狀自然要告辭離開,齊秋行還不急着回宮,就跟着齊階一塊回了王府。
陳珂在王府等着齊階,完全沒想到齊階又帶回來一個人,驚喜之後聽到老太太真的去了又傷感起來,又眼見着兩個人都傷心着,便也不做打擾,上了茶水之後就退了下去。
“王叔……”齊秋行喊了一聲齊階,嗓子的幹涸使得聲音變得幹澀,話裡就有了撕拉之感,聽的齊階趕緊倒了茶水滴道他面前。
齊秋行接過來飲盡,滋潤下去,說道:“多謝王叔。”
齊階點點頭道:“你平安回來就好,對了,白将軍呢,沒和你一起回來嗎?”
齊秋行回道:“他和我一同進的宮,現在應該還在宮裡向父王上報戰況。”
齊階道:“這一仗拖的太久,又是遼國先撤的兵,想來短時間應該不會再起兵了。”
齊秋行聽罷,微微搖了搖頭道:“話是這樣說,就怕之後再起,姜國就沒那麼輕易全身而退了。”
齊階畢竟也入了廷中,對于這一仗的結論也有所聞。這一場仗遼國并未盡力,兩軍數次交鋒,也隻有輕微傷亡罷了。
齊秋行擺擺手道:“不說這個了,還沒好好問問王叔這半年過的如何,我給王叔寫的信你可有收到?”
“信?什麼信啊?”齊階聽齊秋行說給他寫了信,腦中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是随入京的軍報一同來的麼,沒有人和我說過啊?”
齊秋行搖搖頭道:“那倒沒有,就是尋常的信道。既然王叔沒有收到,想來是寄失了……也沒什麼關系,隻是些報平安的話。”說到這,齊秋行笑笑,随後道,“那天跟着白硯川上了陣前,回來後腦子裡就嗡嗡的響,總想和人說些什麼,可是想來想去,也沒什麼人能說。”
齊階一邊琢磨着齊秋行的話,一邊道:“怎麼會沒人呢,白将軍不是還在嗎?”
齊秋行搖搖頭道:“怕他笑話我。”
齊階琢磨明白了,但随即道:“怎麼會呢,他可不會笑話你,他第一次的時候指不定也怕的很。”
齊秋行聽齊階的話,知道他是明白了,倒也不掩飾了,他道:“說不出口吧,頭一回見那麼多的人死,血濺的到處都是,我知道我怕,可我是姜國的太子,不能怕。那麼多百姓為姜國上陣殺敵,家破人亡,我心裡這種話又怎麼說的出口……不過幾日之後也就習慣了。”
齊階聽他說罷,朝他招招手,示意他來到身前。
齊秋行聽話的過去的,齊階站起來對着他,手在兩人的頭頂比劃比劃,眯着眼笑道:“似乎是又高了些。”
“我已經比王叔要高了。”從齊秋行的視角裡,他已經可以微微俯視的看着齊階了,說罷之後,耍懶似的就癱挂在了齊階的身上,齊階猛的被他一挂,差點沒站穩,隻得反手抱住齊秋行。
“耍什麼潑賴。”齊秋行站穩後,朝齊階的腦袋拍了一記,下手可不輕,齊秋行“呀喲”一聲,依然死死的抱住齊階。
“王叔你打我!母後都沒打過我!父王都沒打過我!”
“放屁,王後打人可不輕的,我不信你沒挨過揍。”齊階小時候是挨過王後的木闆子的,因着什麼事如今已忘記了,隻記得肯定是挨過打。
“那是我又乖又聽話,自然不會挨揍。”
“來,讓我捏捏你的臉,看看這臉皮得多厚。”齊階作勢要去捏齊秋行的臉,沒想着對方主動的把臉給湊了過來。
齊秋行把臉一湊,還十分享受的道:“王叔你捏輕點,别給我捏疼了……”
“好好好!”
齊階也不客氣,朝着齊秋行的腦門就是一個彈指。
齊秋行被這一彈指彈的眼淚都飙了出來,一手捂住額頭,總算從齊階身上下來,嘴上喊道:“哇!疼死了!王叔你耍懶,說好的不疼的!”
齊階道:“當然不疼了,我又沒捏。”
“王叔你說話不算數,說好捏的又不捏,怎麼能這樣呢。”
齊階已經被齊秋行逗得笑出聲了,口上說道:“沒見過你這樣上趕着讨打的。過來我瞧瞧,是不是紅了。”
“還不是王叔下手太重,呐,你看看。”齊秋行把臉又湊了過去,額頭上的确是被齊階彈出了一個紅印子。
齊階一看心就軟了一些,覺得自己鬧的沒輕沒重的,下意識的就擡起頭朝齊秋行額頭的紅印子吹了吹,然後用手給揉了揉,嘴上還道:“好了,不疼了啊。”
齊秋行裝模作樣的“哼”了一聲,眼角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這種感覺讓齊階一下子就想到小時候帶着還是小小人的齊秋行的畫面,十分的親昵起來。
齊階松開手道:“不鬧了,你什麼時候回宮,老太太的事派人知會王後了沒?”
齊秋行點點頭:“再晚一些吧,等回去了就要忙起來,到時候就沒空閑來看王叔了。外祖母的事已經派人回去通報了,這會母後也該知道了。”
齊階抿了抿唇,歎了口氣。
齊秋行見狀,輕聲道:“王叔不要傷心了。”
齊階搖頭,他之前被齊秋行那麼一鬧其實已經傷感一記消解了大半,想着老太太如今也不用再受罪,心裡還暢懷了許多。
齊秋行繼續道:“可惜我沒見到外祖母最後一面,不過有王叔在,想來外祖母也能安心的閉眼了。”
“她也很挂念你的。”齊階聽齊秋行的話,忍不住說一句,主要老太太從小帶着他長大,所以即使多年未見,卻依然挂念着自己。這樣說,是怕齊秋行心中不平。
齊秋行對此卻是别樣的看法,他不在老太太的身闆長大,感情自然沒有齊階和她來的深厚,即使老太太心中隻記念齊階,他也覺得應該如此,于是道:“王叔覺得我會介懷?那也太小瞧人。”随後歎口氣,“怎麼我在王叔眼中,就是個心胸狹窄的小氣鬼不成。”
齊階道:“倒是有自知之明。”
齊秋行:“……我要生氣了王叔!”
齊階不為所動:“這樣就要生氣,還不是小氣鬼?”
齊秋行:“我真的要生氣了……王叔你不哄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