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台的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妲己孑然立于高台之上,四周是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焰。刺鼻的濃煙熏得她睜不開眼,滾燙的熱浪撲面而來,連呼吸都帶着灼熱。
纣王已經自焚,遠處,喊殺聲如潮水般湧來,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妖女在那!燒死她!燒死她!”
伴随着木材爆裂的噼啪聲與愈發兇猛的火勢,将她最後的希望也一并吞噬。
千年苦修,方得此身。人間短短數載,那些未曾體驗的快樂,那些繁華绮麗的夢,難道要盡數斷送在這怒火之中?她不甘心!
她強自鎮定,盤膝跌坐,試圖凝聚體内的法力。然而,靈台一片晦暗,昔日奔騰如江海的妖力,此刻卻如幹涸的溪流,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難道因為她化為人形後,沉醉于紅塵俗事,太久未曾潛心修煉,生疏了?四周的烈焰,織就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火網,每一股熱浪都帶着毀滅性的力量,她無處可逃。
一身華服早已被火星燎燒得褴褛不堪,發髻散亂,玉容染塵。她踉跄起身,立于烈焰與濃煙的包圍之中,絕美而凄惶,驕傲不再,隻餘困獸猶鬥的悲涼與絕望。
透過火光和濃煙,妲己望向下方一張張扭曲而叫嚣的臉孔。人群前方,一匹神駿的黑馬之上端坐着一個男人,他沒有嘶吼和狂熱,隻是靜靜地用一種幾乎能穿透靈魂的目光凝視着高台上的她。
他身披玄色铠甲,在沖天的火光映照下宛如天神降罪,抑或是冥府勾魂的使者。那雙深邃的眼眸裡,沒有絲毫憐憫,隻有高高在上的審判與令人心悸的漠然。
妲己閉上眼睛,任憑那蝕骨的灼痛一寸寸蔓延。她想起青丘山頂清冷的月華,想起修行千年隻為求一個“人”字的執着。為了報答昔日救命之恩,來到朝歌宮,卻要以身殉葬。
一陣撕裂般的劇痛自心口炸開!妲己低頭看去,驚駭地發現自己的肌膚正寸寸崩裂。其下翻湧出純白狐毛!她的身軀在烈焰中扭曲變形,一種原始而強大的力量掙脫了桎梏。九條華美而巨大的狐尾,自她身後掙脫束縛般揚起、舒展!
“完了,真身都被逼出來了。”她喃喃自語道。
當火焰徹底将她吞噬的瞬間,一道刺目白光驟然炸開。妲己感覺自己被一股力量撕扯而出,墜入無盡的虛空中。
耳畔是呼嘯的風聲,眼前是光怪陸離的碎片,她想呼喊,喉嚨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天旋地轉間,意識漸漸模糊,最終徹底陷入無邊的黑暗。
北辰市的傍晚,鉛色的雲層低垂,空氣中彌漫着山雨欲來的潮濕與沉悶。
周忱收拾好正準備回家,窗外便響起一道震耳欲聾的雷聲。他暗道不好,傘還在車裡。
為了避開人流,他習慣性地選擇穿過那棟紅磚砌成的老圖書館——知行樓,前往停車場。
知行樓是一棟曆經百年的建築,自從去年新館建成,藏書更多、設施更先進的星海圖書館投入使用後,這裡便愈發門可羅雀,隻有寥寥數名學生,或為了一隅清靜自習,或為尋覓某些偏門孤本而來。
周忱卻偏愛這裡的甯靜與厚重。知行樓内珍藏的古籍、善本,乃至一些孤本,是新館再多電子資源也無法替代的靈魂。
知行樓旁,一片靜谧的小樹林蓊蓊郁郁。幾株上了年歲的古木依然枝繁葉茂,交錯的枝桠遮天蔽日。在這陰晦的傍晚,顯得格外幽深。雨點打在葉片上,沙沙作響。
周忱正走着,眼角餘光瞥見前方鵝卵石小徑的邊緣,似乎蜷縮着一團雪白。腳步微頓,他本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但那抹在昏暗光線下依舊顯眼的白色,讓他多了一絲遲疑。
走近幾步才看清,那并非他以為的流浪貓犬。而是……一隻狐狸?北辰市的市區,怎會有狐狸?
它一動不動地躺在那,毛發被雨水打濕貼在瘦小的身軀上,若非胸腹間那微弱的起伏,周忱幾乎要以為它已經死了。
他蹲下身,仔細打量着這隻意外出現的生靈,它的呼吸微弱,身體冰涼。他伸手輕輕搖晃嘗試喚醒它。
妲己在搖晃中醒來,她費力地睜開眼皮,隻辨出自己正躺在地上。稀疏的雨點落在身上,讓她打了個寒顫。
她不是在鹿台被大火燒嗎?為什麼周遭的一切都那麼陌生,這是哪裡?
她掙紮着想站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竟是狐狸的形态!于是凝神聚氣,試圖催動體内靈力,依然毫無反應。别說變回人形,就連一絲法力都感覺不到。千年的修為,難道就被一場大火燒得一幹二淨了?
她警惕地環顧四周:陌生的樹木,陌生的氣息,還有身旁這個……穿着打扮全然迥異于她所知的任何時代的男人。他正垂眸注視着自己,眼神平靜無波。
她掙紮着想要逃離這未知的險境,但後腿傳來鑽心的痛讓她動彈不得。
周忱的目光在無人的四周與這隻瑟瑟發抖的白狐之間逡巡。這雨隻怕會越來越大,若棄之不顧,它恐怕撐不過今晚。他辨不清這究竟是野生的狐狸,還是誰家走失的寵物。
那雙濕漉漉的、帶着驚恐與戒備的綠瞳,讓他心中微動。短暫的猶豫後,他脫下自己的外套,小心翼翼地将它裹住。
妲己心驚,哪來的登徒子!他要做什麼?她發出一聲低沉的警告性嗚咽,伸出鋒利的爪子就要去抓他。
男人身形微側輕巧地避開了,并安撫道:“别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妲己現在又冷又疼,他的懷抱溫暖又舒适,還帶着一股幹淨好聞的清冽氣息。
她擡頭看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挺直的鼻梁,眉宇間隐約透着一股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可越是努力想頭越疼,隻能放棄。
雨勢漸大,周忱抱着它加快腳步,穿過樹林往停車場去,解鎖打開車門,将小狐狸安置在副駕駛座位上,又從儲物格裡翻出一條毛巾擦拭着它身上的毛發,“你受傷了,别亂動。”
妲己心中五味雜陳,面對陌生男人的善意,以及周遭古怪離奇的一切,她有點感動,又不敢動。
一路上妲己都在猜測,這男子莫非是哪位隐世高人?方才他是施了何法術,怎就可以如此快速移動?是瞬息千裡?竟連風雨都沾染不得,着實神奇!
正當她暗自揣測這男子的“法器”為何如此巨大、形态如此怪異之時,那“法器”緩緩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