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是觀就藩的日期一推再推，最終定在六月初三。淩寒枝還有東西沒還給他，端午節後，她本想讓公主轉交，誰知道公主因為皇帝指定的驸馬不合自己的心意，大哭大鬧了大半個月，誰也不肯見，連皇後娘娘都被拒之門外。

今天是六月初二，淩寒枝打算去景南閣碰碰運氣，沒想到趙是觀竟在真的那裡，一看到她進門，就沖她招了招手。

兩人一起上了樓，尋了一個僻靜處坐了下來。

淩寒枝雙手呈上玉牌，“王爺，您的東西，如今總算是完璧歸趙了。”

趙是觀接過，苦澀地笑了笑，“我很快就會離開京城，這東西于我而言也沒什麼用了。”

他頓了頓，看向淩寒枝，“設計我舅舅的人是你吧？你倒是好大的本事。”

端午那天，淩寒枝混進福壽宮的時候，他是看到了的，正在他好奇淩寒枝在做什麼時，一個叫張鳳羽的宮女已經悄悄跟了上去，嘴裡嘟囔着“姓淩的那個賤人怎麼來這了”，若不是他阻撓，可能淩寒枝當場就被他的母親捉住了。

既然趙是觀已經開門見山，淩寒枝也不打算再隐瞞：“瑞王和貴妃草菅人命，害了一個無辜宮女的性命，我不過是有仇報仇罷了。”

“好個有仇報仇。”趙是觀贊許地點點頭，又說：“其實我很羨慕她，盡管她出身卑微，起碼還有人願意把她放在心上。”柳眉兒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他很不願意相信他的三哥和母親為了撇清自己的關系，竟然這麼輕飄飄地把一個懷孕的女子處死了。

趙是觀永遠也忘記不了端午那天，私藏兵器的事情東窗事發的時候，舅舅忍受不了酷刑，供出了他的哥哥。父皇震怒，要讓他哥哥去就藩。他的母親潸然淚下，用最冷硬的語氣說，“這件事總要有個人站出來的，十一哥，你擔下所有的事情吧，我不能沒有你三哥。”

她說的不是生辰快樂，而是我不能沒有三哥。趙是觀緊緊握着拳頭，平靜地看着他的母親，企圖從她咄咄逼人的表情裡看到一絲的不忍和愧疚，可惜他沒有找到。

小時候他很怕見不到自己的母親，現在要去封地了，永世見不到他的母親了，他反倒覺得解脫了，于她，于他，都是解脫，皆大歡喜。

淩寒枝不大同意，“王爺何處此言呢？各人有各人的難處罷了，若是您真的處在柳眉兒的位置上，恐怕就不會如此想了。”

趙是觀自嘲地搖搖頭，“其實我也讨厭自己，我享受着這個身份所帶來的權和利，卻又讨厭這個身份，我總以為能把自己幹幹淨淨地摘出來，但我和他們其實沒什麼分别。像你這樣憤世嫉俗的女子，想必很憎惡像我們這樣的人吧？”

“王爺言重了。”

趙是觀不想繼續這個沉重的話題，緩了緩又說，“你釀的桂花酒我收到了，多謝了。”

“我在這向王爺補上一句，生辰快樂。”

趙是觀拍了拍腦袋，像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你是姓淩吧？”

淩寒枝有些愕然，不過趙是觀既然這樣問了那肯定是知道些什麼了，點了點頭。

“那天我聽到三哥和母親在商量處理淩氏。我就猜到，他們說的是你。我雖然回宮的日子淺，卻也知道他們的手段，你可能惹上大麻煩了。”趙是觀打量了淩寒枝一會兒，試探着問：“我的封地在西北苦寒之地，你可願和我一起去就藩，我可以去跟父皇求個恩典。”

淩寒枝搖搖頭，她想了想，沒有開口，如今他已經要去就藩，以後不會再相見，也沒必要說出自己的身份。

“你後悔嗎？為了一個柳眉兒，惹上這個大麻煩。”

“我隻後悔自己沒有費心籌謀露出了馬腳，卻從不後悔為柳眉兒報仇。”

*

淩寒枝百思不得其解，章貴妃要殺她，會是什麼時候？再過幾天就要去普甯寺祈福了，章貴妃如果不在宮裡動手，可能會在半路動手。

自從淩寒枝設計章榮天之後，趙是瀾沒有像之前那樣防着她，甚至沈藤清來的時候也不會刻意避着她。

他這段時間經常會來找趙是瀾，兩人在屋子裡一坐就是一個時辰以上，每次沈藤清走後，趙是瀾總是一副凝重的表情。

淩寒枝預感到去普甯寺的這段路可能不會太平，章貴妃倒了一個哥哥，現在又搭上了權傾朝野的鎮國大将軍，别說是要她的命，哪怕是要太子的命都綽綽有餘。趙是瀾起碼還有沈藤清這張底牌，可她呢？她什麼都沒有。

俗話說得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何況她和趙是瀾隻是挂名的夫妻。

她苦惱了幾天，等到真的踏上行程的時候，反而覺得松了口氣——反正該來的總會來，逃也逃不掉。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外面傳來一陣喧嘩聲，有男人憤怒的吼叫和孩子虛弱的哭聲。

馭車的馬夫揮舞着手裡的鞭子，“不長眼的狗東西，快滾開！太子的車駕也是你說攔就攔的嗎？”

灰頭土臉的小姑娘看着迎面而來的鞭子，不躲不避，像傀儡一樣重複着嘴裡的話，“求求你了，給口飯吃吧。求求你了，給口飯吃吧。求求你了，給口飯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