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兒打生下來就沒見過笑,該不會是惹了什麼髒東西吧。”董桂花滿臉愁容的看着熟睡的幺孫,小聲念叨,“要不帶娃子去周老仙那兒看看。”
“母,你在亂說些啥子。”黎東東拍了拍懷裡的小孩。“幺妹是心裡門清兒,曉得她娘老子為她丢了命,難受。”
黎簡發現自己又處在一片黑暗中,無法動彈。于是認命的等着,好在沒過一會兒。她的眼睛就能聚光,看清身邊的環境。
隻是當她想要動動手腳,仍舊無法動彈。
董桂花發現黎簡醒了,正盯着自己看,也不知醒了多久。她表情微變,眼神慈祥,樂呵呵朝着黎簡伸手,從抱着黎簡的中年男人手裡接過她。“幺幺,醒啦?來婆婆抱,咱們去吃叮叮糖。”
“我不吃,我要等哥哥姐姐回來,一起吃。”黎簡明明沒張嘴,聲音卻從嘴裡自己吐了出來。這才發現,身體竟不受自己控制。
“他們下學堂還要好一陣,婆婆給他們留一份,我們幺幺先吃。”
她被禁锢在這具身體裡,從3歲到14歲。漸漸地,她意識到自己并沒有再次穿越,而是在以“黎簡”的視角回顧過去,整整11年。以這樣的方式經曆她曾經的一切,直到開學報道的那天。
“小簡,你終于醒了!”葉子夏如一陣風推開門,發現黎簡從床上坐起身子,連忙迎上去。“好些了嗎?你睡了一天了,我怎麼也叫不醒。請校醫來看,她也隻是說你累着了。”
黎簡揉了揉太陽穴,“辛苦你了,子夏。我就是沒休息好,讓你擔心了。”
“沒事就好,我給你打了肉粥,你吃點再休息。”葉子夏擔憂的看着黎簡,瘦瘦小小的臉,惹人憐。
接過葉子夏的好意,黎簡默默吃了起來。粥一落胃,暖烘烘的。陣陣涼爽乘着微風,從側邊的陽台穿堂而過,一掃身體的疲憊和大腦的昏沉,讓她不由得想起夢裡的往事。
黎簡在家中排行四,前面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
母親生下黎簡不久,因産後大出血離開。一家人收起難受,從不在黎簡面前表現出來,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二姐默默承擔起了母親的責任,照顧她。
江洲城的夏天十分的燥熱,在這個沒有空調的年代,是婆婆拿着手裡的蒲扇驅趕熱意。在夏夜的蟲鳴裡,風總是偏愛她。
爺爺喜歡抽焊煙,面容藏在煙霧的後面,有些看不清。記憶裡,爺爺身上的煙味全被糖果肉香覆蓋,他的口袋如百寶袋總能變出好多吃的。
父親多數時間在不在家,在家時,他又總是沉默的舉着煙杆子,靜靜地坐在門檻旁看着一家子人。他不愛說話,但黎簡一生病,他又成了家裡話最多的人。
大哥黎垣大她半輪,行事穩重,孔武有力,對讀書不感興趣,得了父親的默許,11歲休學随父親跑船。每每得了新鮮玩意兒,總攢着回家一股腦地送到弟弟妹妹手中。
她的童年在後世看來也是少有的幸福,更别提在封建的時代。家人給她的愛,足以讓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向她傾斜。
待黎簡年歲漸長,那時女學并未興起,女子學的還是女四書《女誡》、《女訓》、《女論語》、《女範捷錄》。家中三哥同大哥一樣偏科嚴重,于是悄悄将部分功課拿給二姐黎泉代寫。
黎泉代寫時,并未避着黎簡。她發現小妹聰慧,能理解書中道理,雖然做不到過目不忘,但兩到三遍閱讀後就能記住文章。于是和三弟一起,開始教黎簡讀書,學四書五經。
在書房、庭院、各處都留下了他們的身影,陽光肆意的奔撒在棗樹下,棂窗前,親吻着二姐的臉蛋,臉上的絨毛清晰可見,黎簡仿佛能看到四季在身邊流轉。
直到二姐出嫁,三哥請二姐代寫功課一事才暴露。
家裡人罰完黎嘉,最後合計,請了老師到家裡給黎簡上課。這時的黎簡雖然跟着老師學習,但心思并不在讀書上,因為二姐的離家,整日都悶悶不樂。
黎嘉向來大大咧咧的,可偏偏這時心思又細膩極了。他發現黎簡不開心,便帶妹子大街小巷瘋玩。腦子裡面鬼點子多到要黎簡來形容,就是荒宅那邊馬蜂窩裡的蜂子,數不清。
真正讓黎簡開心起來,還是被大哥告知二姐盡管出嫁,但不算遠嫁,平日兩家走動也算方便,自己想二姐便可去找她。
黎簡彼時年幼,還想不通自己為何心緒不甯,總愛三天兩頭的去看二姐,但見婚後兩人相處和諧美滿的模樣,放下心來,暗惱自己不該僅憑眼緣判定一人。此後,她對姐夫沒緣由的讨厭壓進心底。不再頻繁上門,多是與二姐書信往來。
可事實證明,她的讨厭是對的。
三哥向來都是樂呵呵的模樣,那是黎簡第一次看見他陰沉着臉。那時,黎簡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見他提着刀出門。擔心出事,黎簡追出去卻幾步路之間跟丢了人。
當晚,二姐回家了,爹和大哥也在不久後的一個深夜趕了回來。
看着二姐受傷的地方,黎簡上藥時沒忍住,憋着嘴流淚。二姐察覺到,反手寬慰說,她還手了的,那男的,那婆子媽都沒讨到好處去。
原來二姐嫁過去,起初是有過一段蜜月期,但随着時間流逝,男人拈花惹草的本性開始暴露。二姐性子剛烈,在婆家受委屈自然是想和離,夫家嫌丢臉,又觊觎嫁妝,索性将二姐監視起來。
不知怎的,傳到三哥耳朵裡,這才有了他拿刀帶人逼着那男的去官府和離,領了文書,接二姐回家。
自和離後,二姐整天無所事事,索性跟着處理家裡的生意。
黎簡北上前,她還在外省談生意。想到這兒,她有些懊惱自己昨兒忘讓大哥、三哥帶家書回去,隻好待會兒寫了送去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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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少年》編輯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