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夏匆匆與黎簡分别,趕去照相館想着盡快将照片洗出來,以便作為強有力的證據指控軍閥。
黎簡則趕回同濟會,隻是剛到就察覺不對,說不上來哪兒不對,隻是連空氣裡都是沉靜地,仿佛也在擔心驚擾到誰。
推開門,她的腳遲遲沒踏進去,愣在原地,膝蓋一時有些發軟,拖着人直直地往下摔去。
黎簡扶着門,強撐住身子。
庭院地上覆着一層的白布,裡面是枝春。
明明離着五六米,但她知道,那是枝春。
白布露出她的手腕,上面系着一條紅繩,那是黎簡送給她,慶祝起名的禮物。
枝春的名字才喚了小半年,就再也聽不到她脆生生的回答了。
話說回來,這名字還是黎簡給她取的。
原本同濟會的大家想着等孩子學了字,自己給自己取,所以一直大丫頭大丫頭的叫着。在元宵和湯圓給自己取了名字後,她找到黎簡,說也想要一個自己的名字,并開心得把那天記為自己的生日。
枝春的名字取自華枝春滿,願她在開滿花的枝頭,像春意一般盎然。而今這朵花在春天還沒來前,就已經消逝在這個秋天了。
湯圓跌坐在一旁,眼淚已經流幹了,身上還帶着枝春的血,他對一切好像沒有反應,就那麼愣愣地坐着,看着枝春。
幾個年紀小點的孩子被帶到房間内,隐隐有啜泣聲飄出。偶爾聽得到一兩句陸語嫣和程思安慰的聲音響起。
黎簡感覺自己的咽喉像是充氣般橫着脹大,脹得她有些發疼。她也如湯圓一樣,直愣愣地站着,遲遲不肯進去,不肯去掀開那層白布。
“你回來了。”路聖語突然出現讓黎簡沉默,她很快的收住還沒落下的眼淚,看向他。
才發現原來路聖語一直都在,隻是倚在牆角,沒叫她給發現。他眼神有些疲憊地看着虛空,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染上抽煙的習慣。
路聖語手上叼着已經摁滅的煙,在黎簡看過來的時候揣進了包裡。“偶爾,别讓她知道。”接着看了眼湯圓,低聲道“我們出去說吧。”
其實也沒多遠,兩人隻是退出門,在大門一側的牆根下站着,沉默地站着...
路聖語有些無措的摸了摸頭發,率先打破沉悶說到,“升勳忙着公費留學的事,沒回來。”他原本想着先說點輕松地話題,也試着擡了擡嘴角,結果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
當初的八人,周燦失學,家裡不支持他再讀書,回了老家。章升勳比起勤工儉學更傾向于公費留學,如今跟在學校老師前後,忙于此事,又搬了出去,已經很少來同濟會了。
一年裡有小夥伴離開,也有新人加入。
黎簡想起不知在哪兒看見的話:大浪淘沙,最終走在身邊的都會是我們志同道合的同伴。
路聖語摩挲着手指,煙瘾有些犯了,母親去世前後,具體的時間他也記不清,因為壓力大開始抽煙,後來緩過來了,但這習慣沒改掉。原本瞞着身邊人,沒想到被黎簡撞着個正着。他沒忍住咳嗽了兩下,才開口。
“今日的事是賀林在街上撞見的,事情一發生他就回來找我們。”說道這,一向明媚地臉上染上了陰郁,沉悶地聲音說道:“也怪我,沒注意湯圓帶枝春出了門。”
“枝春的事...是袁飛動手的?”黎簡壓低聲音,悄聲問。眼睛往門裡看了眼,湯圓已經被文修道架着拉進房間裡去了。程江正帶人将枝春的遺體轉移到耳房。
“不是。”路聖語搖頭,他組織着語言,似乎不知道如何安放自己的悲憤。“緻命傷在後腦處,不是槍造成的,身上有好幾處淤青,衣服上有鞋印,所以我們推斷可能是在推攘中摔倒,意外走的。”
“你是說意外!”黎簡的聲音猛地提高,又很快的壓低,她閉着眼睫毛微顫,許久沒有說話。
路聖語看了眼庭院,地上黑黝黝的,好似是被枝春的血侵染一般。“湯圓從把枝春背回來到現在,就說了一句枝春沒了,旁的問他他也不說,一個勁的哭。”
“元宵呢?”元宵和湯圓關系最好,有他幫忙寬慰,這小孩多少能提起些精神來,說清楚情況。
“跑了。”
這兩個字一出,黎簡站直了的身體往路聖語的方向傾了傾。“你搞錯沒?”
路聖語搖頭,“看到枝春的屍體,元宵就沖上前把湯圓揍了,問一嘴的話。湯圓聲音小,除了他誰都沒聽見。不等我們拉開,元宵自己就跑了。”揉了揉眉頭,顯然也是為這事傷神,“唐盼帶着李術均他們幾個正滿大街找他呢,也不知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說道這,黎簡想起了今日所見,“警察把事發幾個地方都圍得水洩不通,元宵又能去哪兒呢。”接着她說起了今日街上的慘景,“《光明》上必須為這次事件發聲,禍患常積于忽微,我等若是置身事外,今日軍閥敢當街暴虐殺人,他日又怎知不會禍臨己身。”
“你放心,當初辦刊的話大家都記得,老程他們的稿子已經寫好了,就差你的文章和子夏的照片了。”他拍了拍黎簡的肩,既是寬慰黎簡,也是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