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上的太陽升起後的兩三個小時後,雪慢慢化開。順着地面像溪流緩緩的流淌在屋前。
倪聽海罵罵咧咧地打掃着,那罵聲格外的難聽、刺耳。
鄰居好意出來勸倪聽海積點口德,倪聽海看了眼圍觀的人,罵得更起勁了,邊罵邊提着掃帚把人都趕跑了。
罵得有些累了,倪聽海拿着舉報王青年的獎勵,走到鎮上去要了二兩黃酒和一隻烤雞。
吃前朝王青年死的方向拜了拜,心裡默念:謝謝你了大兄弟,今兒也讓倪爺我開了個葷。
吃完一抹嘴,又打包了二兩黃酒和一隻烤雞走。
小滿看着這烤雞隻覺得想吐,這哪是酒和烤雞,這是王青年的血和肉,他怎麼還能借着王青年的死去讨賞。
倪聽海提着吃食,途徑城樓時,看見高挂着的王青年的屍體。
真年輕啊,白俊俊的一張臉,跟他家小子真像。
頓足看了一會兒,接着往人迹荒蕪的林子裡去,在一個土包面前停了下來。
立着的木牌上什麼也沒寫,他放下酒和肉,靜靜的坐着,什麼也沒說,在心裡又什麼都說了。
林子裡沖出兩個人,把倪聽海按在地上。狠狠的質問到,“早覺得你這老東西不對勁,看看,這不就釣出個大魚來。”
“軍爺,誤會,都是誤會。這裡面沒别的,沒别的,是我的兒子。”倪聽海趴在地上求饒道,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見他這慫樣,押着他的兩人倒也信了幾分。“諒你也不敢撒謊,跪着,跪好。”
一個人拿着槍頂着倪聽海的腦袋,一個不知從哪撿了個樹枝開始撬土。
“軍爺,軍爺使不得啊,别挖我兒子的墳。”話還沒說完,倪聽海被狠狠地踢了一腳,接連幾個大嘴巴甩過來打得他頭暈眼花。
他往墳前爬了爬,叫喚着阻止。又被連踹幾腳,踢得他動彈不得。
小滿冷漠的看着這一切,隻覺得他活該。
她又想到了王青年。
具有崇高理想的王青年,剛剛學成歸國,還沒有實現他的抱負,猝不及防地在他不喜歡的冬天裡殒命了。他是南方人,哪受得了這北方的寒。
小滿想起從前跟在王青年身旁,聽他大談理想國。任誰聽着都會可笑,但她打心裡覺得一定會實現。她喜歡看王青年眼神裡的光,那眼神讓她覺着親切極了。
這個對未來抱有希望,對一切懷揣善意和美好的王青年,為什麼倪聽海不能伸手拉他一把呢。
想到昨夜的事,小滿眼睛紅得滲人。
王青年隻覺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來,他發現了一個大陰謀,他必須要将消息傳遞出去,警醒同胞們!
他匆匆地想要離開宴會,可他的表情太過不自然,引起了注意。
被發現了!王青年也意識到這點,飛快地逃跑着。
遠遠地槍響起,白色襯衣侵染出血色,王青年中槍了。
為了躲避耳目,他隻能脫掉自己的衣服,随意拿了巷子裡晾曬的衣服胡亂的裹在身上,他實在有些怕這份名單被收走,就近找地方藏匿起來。
轉身往其他地方跑去,拖着受傷的身子,他跑不遠,隻能一戶戶的輕拍大門,希望能有人願意收留他。
可是沒有一個人開門,他們不傻,那槍聲,那陣仗。個個躲在家裡捂着耳朵,他們不僅埋下自己的頭,連帶着捂住小孩的嘴,或蹲坐在角落或埋身于鋪蓋中瑟瑟發抖。
倪聽海還沒睡,聽到外面的敲門聲心煩意亂。從牆角邊撿了幾塊石頭,站在鹹菜缸子上,向外望去。一個年輕小夥子,神色慌亂,顯然跟那陣槍聲有關。
他朝王青年扔着石頭,“滾遠些去,滾遠些去。”說完,又朝王青年砸去,直到将人砸倒在地。“離我們遠些去,你會害死我們的。”
王青年低着頭,大顆大顆的汗珠落下,疼得他有些說不出話。緩了緩,忍着痛,朝倪聽海的方向小聲道歉,“抱歉,抱歉。我這就走。如果有人來,請一定告訴她,三白牆上刻紅星。”說完起身,踉踉跄跄的朝無人的巷子深處走去,然後再也沒起來。
王青年最是喜潔的,可他穿得那麼單薄倒下,死後被拖行道城門口,一身被刮得皮開肉綻,能看見白骨,這讓小滿怎麼能不恨,怎麼能釋懷呢。
可看到還受挨打的倪聽海,她恨自己居然會為這樣的人受傷感到難過不忍。
打開發現是一副空棺材,那人罵了句髒話。翻身上來,用腳戳了戳倪聽海的臉,“老東西,你不說這你兒子的墓嗎?怎麼裡面什麼都沒有?”
“老實交代!”倪聽海被拖起身子,又挨了幾個耳光。有些神志不清地解釋道,“我...我那兒子跑了,不孝,不孝。”咳嗽兩聲,唇角溢出血來,他趴在地上也不去擦拭,流出兩行淚,“我給他弄冢空墳,等我...等我死了,他還不回來,我也就當他死了,一起走。先立個墳,占個好位置,下輩子還做父子。”
聽完解釋,兩人頗為無言,踹了倪聽海幾腳,蹲身從他身上将錢财全搜刮走。離開之際,一人想了想,倒回去躬身撿起那二兩酒,哥兩兒搭着肩膀消失在林子裡。
倪聽海依舊以扭曲的姿勢趴在地上默默流淚,淚流幹了,佝偻着身子起,撿起地上的烤雞,擦了擦灰,發現擦不掉,便将皮撕了再擺好。低語喃喃着,“是爹錯了,是爹錯了,是爹錯了...”
一邊念着,一邊往坑裡跳,說是跳,用摔的可能更貼切。
接着整個人躺進棺材,合手在腹部,閉上眼。嘴裡一直喃喃道“是爹錯了...”
等到天黑透了,他已經說不出話,脫下衣服褲子,放進棺材。一身白闆地往家的方向走。
陳景榮的筆記便停在這裡,黎簡朝衆人問道,“趕巧了,今兒我們也正為這個來。你們不忙的話,就讓我接着給大家往下讀,你們想知道的,在後面呢。”
見衆人紛紛應到好,黎簡拿起報紙,娓娓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