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黎簡被喚醒時,嗓子跟堵了棉花似的,開不了口。隻能睜眼看着面前的小孩,拍了拍手安慰他,别害怕。
石頭額頭去觸碰黎簡的額頭,發現她正在發燒,害怕極了,他見過燒傻了的乞丐,沒多久大着肚子就消失在街上了。從此,在石頭心裡發燒是天大的惡疾。
“二哥,二哥。”石頭的哭聲将湯圓吸引了來。
“黎姐姐會死嗎?”湯圓身後跟着兩個小尾巴,左右圍着黎簡看,問道。
湯圓看了看黎簡燒的滿臉通紅,慌張了片刻,看到因為他久久沒回答開始哭鬧的小孩們,故作鎮定的說,“我去拿水來給姐姐降溫,你們别怕,沒事的。”
湯圓沉穩地否定讓他們放下心來,聽話的離開,去吃早飯。
待人一走,湯圓舒了口氣,紅着眼一邊道歉一邊不停地替黎簡擦拭額頭換水降溫,臨近中午,等程思一行人回來請人給黎簡看診,确認人沒事,湯圓才敢放聲大哭。
黎簡是被哭聲吵醒的,沙啞着嗓子詢問道:“湯圓?怎麼了?别哭。”她費力的撐起身子,額頭的毛巾掉下。才知道原來自己先前是發燒了。
“姐姐原諒我。”湯圓抽噎着說,“我不敢一個人出門,又不敢帶他們出門。”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黎簡卻聽懂了。朝着湯圓招手,“湯圓,來。”輕輕環住湯圓,溫聲說“姐姐還沒謝謝你呢,湯圓隻有一個人,把弟弟妹妹和我都照顧得好好。”
“我..别哄我,我已經長大了。”湯圓退出來,故意撇過頭粗聲粗氣的說道。
沒聽到回答,湯圓擔心自己吓到黎簡,又急急的朝她看去。剛要開口,隻看見黎簡原本垂着的眼眸看向他,認真詢問道,“所以...湯圓,你能原諒我嗎?”
湯圓怔怔地,接着後退了幾步,紅着臉跑了出去。這場由他單方面開啟的冷戰在今天徹底結束了。
程思推門進來時,看見黎簡竟然坐起身子在看什麼。立刻招呼着,“趕緊躺下,你現在可受不得涼。”盯着黎簡喝完藥躺下後,又摸了摸額頭,“雖說退燒了,可也馬虎不得,萬一沒養好落下病根就麻煩了。”
程思囑咐完又絮絮叨叨道,“這事還是我們疏忽了,沒注意枝春的事給他烙下這麼深的陰影,仔細想想從那之後他也不帶單獨弟弟妹妹出去玩了。”說完頓了頓,緊接着舒了口氣,“還好你沒事,不然我們罪過可就大了。”今天是提交資料給法蘭西領事館審核面試的日子,必須要拿到證明,他們才能去法蘭西報讀學習,這也是為什麼一早家裡沒人的原因。
“等我們去法蘭西了,再想見面就不知得是多久後的事情了。”說到這程思原本還有些傷感和難過,一擡眼就看見黎簡閉着眼,已然一副睡熟的模樣。頓時失笑,端着空藥碗,悄聲離開。
其實剛開始黎簡努力撐了會兒,但估摸是因為喝了藥,有些困覺,隻看見程思嘴巴一開一合的,說的那些話是一句也沒聽進去。不知在什麼時候,就沉沉睡去了。
黎簡這病反反複複,拖了一個多月才好徹底。推開窗讓空氣在悶了一晚上的屋子裡重新流通。
牆檐處停着三兩隻鳥雀,石頭帶着兩個小孩兒仰着頭嘀嘀咕咕的笑着,随手灑下麸皮,引得麻雀争相到庭院裡,見麻雀走進陷阱,他手快地拉動細線,支撐簍子的木棍瞬間倒地。
黎簡收回視線,路聖語他們要留洋去,自己也要去北平,元宵自那日後再沒了音訊,這四個孩子如今還小,不能不管,但如何安排實在叫他們頭疼。
“要不讓孩子們自己決定,去冷家新開的育幼院還是留在這兒,咱們出錢讓人時不時看顧下。”
“住這兒倒是沒問題,不過湯圓到底還是個孩子,讓他看顧三個小孩哪行。”文修道頓了頓,“或者送我家去,郊外的宅子有我家的老人,可以叫他們帶着,石頭幾個等大點再送學堂。湯圓年齡到了,他得找個學校讀書才行。”文修道越想越覺得可行,“你們覺得呢?”
最近院子裡離别的氛圍愈發濃,湯圓心裡壓着對未來的擔憂,他知道他們幾個小孩成了累贅。
湯圓也想有骨氣的帶着弟弟妹妹離開,可是他怕,怕哪一天自己沒看好他們,就又一次失去他們了。
“哥,你偷聽,這不對!”石頭看見湯圓躲在門後偷聽,風風火火地帶着兩個小的湊上前,也學他的樣子趴在門邊。
湯圓看了眼他們紅潤的臉,呼出口氣,“走,跟我進去。”
石頭三個小孩懵懵懂懂的跟着湯圓進了屋。
湯圓不待衆人說話,快步走到文修道跪下。石頭三人見湯圓跪下,也跟着跪下,他們并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單純地同湯圓做一樣的動作。
看着一串小蘿蔔跪在自己身前,文修道趕緊從椅子上起身,連忙拉起湯圓。湯圓掙脫開來,跪在地上不願起,看着他說,“哥,你讓我跪着,聽我說完。”
湯圓表情嚴肅認真,文修道漸漸松開了手上的力。
“我、四娃,五妹,小六同你們無親無故,原本是街上的乞兒,小六體弱如果不是你們說不定撐不到這個冬天。按說我應該知足帶着他們離開的,可...”湯圓止住了話,他不想用這些獲得憐憫同情,強忍眼淚繼續說道,“哥,我以後會給你養老的,你給四娃他們安排去處,給我安排學堂,我都記着,我給你寫欠條,我以後一定掙錢還你,還有其他哥哥姐姐,你們的好我都記着的,我以後一定會給你們養老的。”說完他就開始磕頭,石頭三個也有模有樣的學着。
文修道慌張的拉起湯圓,其他人也同時抱起石頭三人。
“你小子,真有骨氣就給我起來。”文修道看着湯圓,摸了摸他的頭,“你同石頭他們原本也非親非故,你管他們作甚?不用回答,你的答案就是我的答案,我不需要你報答什麼,好好讀書,好好做人,将來報效我們的國家。”
湯圓早被眼淚糊了一臉,“哥,我答應你,”說完猶猶豫豫的開口問道,“那我能跟你姓嗎?”
不知是誰噗嗤的笑出了聲,鬧得湯圓臉紅,“不是給你當兒子,就是...就是想跟你一個姓。”
這句話一掃先前沉重的氛圍,笑聲越來越多,好像從房間飄到半空去了。彼時的湯圓不懂大家在笑什麼,鼻子發酸想哭,環顧着圍着自己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又忍不住摸頭跟着笑起來。
在多年後,已經是将軍的文湯圓,每每回憶此時,将其稱為一生最美好的瞬間。那時太好啦,他珍視的人都還在。
湯圓幾個小孩離開後,衆人重新正色起來。程江率先開口,“審核都過了,你們怎麼打算的,我和程思準備回老家陪陪父母,過完年就過去,到時候直接從錦州出發。”
“我也是,從越池出發,和一個老鄉約好了,一起走。”
黎簡有些愣住了,沒想到分别來得這麼突然,她以為大家會從華海乘船走。“那..你們什麼時候走。”
“同你們跨個新年,元旦一過就走。”程江說是元旦,其實距離今天也就不到一周的時間。
“好,咱們熱熱鬧鬧地過個節。”路聖語先反應過來,拍了拍程江的肩。“你們先行,我們法蘭西見。”他孑然一身的倒是無所謂多久去,但既要前去,自然須得去北平同老師告别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