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柏舟擡手止住隊伍,流民頓時四散而逃。
望着不遠處衣衫破爛縮在樹下的人,他一時皺眉上前。
“季二公子,你怎麼會在此處?”
那少年身子哆嗦了一下,又将自己團成一團,閉上眼睛半點未理會面前之人。
“将軍,這……可要報信給季府?”身後親衛走上前來詢問,此刻這無疑是最好的決定。
可金尊玉貴、頗受寵愛的小公子,緣何會遠離季府變成如今這副樣子?要知這季府離着此處騎馬少說也要半日的行程。
虞柏舟半蹲于他的面前,隻給出來兩個選擇,“既然我救下了你,便不能視而不管。我給你兩個選擇,你若應答我就派人送你去廣平郡安頓。你若不應,我遣人将你送回季府。”
沉默幾息。
虞柏舟站起身來,“來人!”
“等等……”
身後的少年扶着樹站了起來,許是太久沒有說話,聲音也沙啞不堪,“送我去廣平郡。”
眼眸垂下去,眼底也昏暗一片,“能不能請将軍莫要告知家父家母……”
“隻當我死了就好……”
虞柏舟肅着臉盯了他好一瞬,才喚身後的人,“穆元,秦九!”
“在!”
虞柏舟将手裡的袋子扔給他們,“把他稍微拾掇一番,送去軍師那裡。”
“你們二人,順帶跟在軍師身邊,有異議嗎?”
嗯?
穆元和秦九相視一眼,具是下意識去望他們将軍的神色。
“軍師點名要你們二人,既然沒異議,就這樣決定了。”虞柏舟不願去瞧這二人的傻樣,“行了,辦事去吧。”
………
“叫什麼名字?”
宋泠坐于案前一邊寫着藥方一邊問,并未擡頭看面前的瘦弱少年。
少年動了動唇,卻什麼也說不出來,腦袋也垂了下去。
他沉默太久,宋泠這才擡起頭将毛筆放下,“為什麼要跑去染病之人的隔離處?”
“你可知如今疫病的方子仍在改進,稍有不慎便會丢了性命?”
少年終是擡起來頭,隻是那雙黑眸蒙着一層濃重的陰影,聲音也低啞不堪,“我死了又如何?你們何須管我。”
“呵,莫不是個傻子,”褚招顔坐在一旁翻了個白眼,“多少人想活都求不來機會,你倒好,小小年紀卻一心想死。”
“季景肆,”宋泠突然叫他的名字,也讓季景肆突然望向她。
“我可以對季府隐瞞如今你的蹤迹,”宋泠心底歎了口氣起身,“也可以如你所願任憑你自生自滅。”
這話說來是無情了些。
果然吧,季景肆眼底冷嘲,還是如此,這就該是他的命。
“可是,”不料宋泠話音一轉,她拿起一張紙遞予他面前,“虞将軍救下了你,你如今看診、衣裳、還有這兩日的吃食,可都是從我這裡出的。”
“怎麼會這麼多?”季景肆盯着手裡的薄薄一張紙像是要盯出個窟窿來,“你莫不是坑人!”
季景肆好說歹說也做了十五年的貴公子,就這兩日的開支再過鋪張也決計不可能上百兩銀子啊。
“呵,”宋泠微微一笑,“如今這樣的時期,正逢災荒之年,加之疫病蔓延。所以衣食貴些也是正常的。季二公子過慣了富貴生活,想必是不大了解這些。”
“如今,你是想送信讓季府派人來贖你……還是以工抵債呢?”
“哦對了,”宋泠恍然大悟般拍了一下手掌,“小公子适才還不願提起季府……那就,在我這裡做工抵債吧。”
“你……”季景肆原本就體弱,此刻氣得咳個不停,連站都站不穩了。
宋泠走上前拽出他的手腕把脈,皺眉一瞬又松開,“這麼多年養出的富貴病罷了,莫要裝病坑我。”
“否則我便即刻送信給季大人了。”
“誰……誰坑你了!”季景肆緊緊繃着小臉扶着門框站起來,“我好得很!”
“如此甚好,”宋泠拿出一張方子遞給杵在門口處的穆元,“你将這方子交給石副将,讓他親自移交給安濟坊的時大夫。”
“時钰那家夥來了?”褚招顔皺着眉站了起來,“你見了他了?”
“你莫去搗亂,”宋泠将令一紙條塞給他,“我還有件事托你去做,别人我不放心。”
褚招顔打開紙條細細看後才展顔,“這才是本公子該做的嘛,我都不好意思說,這兩日你安排我的都是些個什麼活計……”
又開始了,宋泠直接走出門檻,出聲喚留在外面的另一将士,“秦九,備馬。”
“你,”宋泠回頭看向季景肆,“跟上來。”
季景肆心裡憋着一股氣,這女子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可他終究還是年紀太小,至多隻能想着早些做完工離開,哪裡比得上宋泠的心眼。
直到馬車晃晃悠悠颠簸到了一個有些空落落的田莊,他被引着站于十幾畝寸草不生的土地前時,一時困惑。
“咳咳咳……”季景肆突然意識到什麼,震驚看向她,“你叫我來種地?”
“真是聰慧,”宋泠指着面前的一塊地道,“從你腳下算起兩畝地内,隻要種出東西來,此賬一筆勾銷,你也來去自由。”
“當真?”季景肆擡眸時滿臉疑惑,那股陰郁散去,小狗眼裡滿是這個年紀的清澈。
可宋泠是誰,心軟是不可能的,皮笑肉不笑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