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南桑，吸入肺腑的空氣都帶着粘稠的質感，氣象預報的溫度數字直逼“30”，在老頭老太下棋都需要搖蒲扇的季節，施嘉意卻身處沒有空調的房間，裹着被子悶汗。

當然，施某人的體溫計也再攀高峰——

有零有整，三十九度八。

“我……咳咳……”施嘉意打完噴嚏連咳好幾聲，病恹恹推開男人的杯子，“這藥我都喝了三天了，你這醫生朋友真靠譜嗎……”

垂落的天鵝絨被邊站着一男人，金絲邊框眼鏡，丹鳳眼，薄唇，頭發濃密得不像是首都top院校碩博連讀的産物。

帥醫生舉起溫度計，對着頂光燈一瞧：“看來吃藥不管用了，你把手伸出來。”

陷在柔軟床鋪裡的女人汗濕一片蓬松，堅決不肯就範，眼神飄忽至自家男人身上：“你朋友……咳咳，不麻煩你朋友了，我上醫院去就行……咳咳咳……”

她的長袖口被汗濡濕，陸垣也放下碗，安撫性地拍着她的手：“連醫生是省屬醫院的專家，你乖乖的……”

施嘉意看着連醫生打出一套行雲流水的準備動作，在她驚恐的注視下慢悠悠調節滑輪——

細長輸液管盡頭的針孔滋出一截液體。

施嘉意怒了：“我不管他是連一聲還是連二聲，就憑他三天都讓我退不下燒，我今天必須上醫院……！！”

連醫生拿着針管，長眼一眯，笑着彎腰：“左手還是右手？”

施嘉意連連躲閃：“不不……我不要你給我看病——”

右手死活掙脫不開，施嘉意急得不行，直接半起身給了陸垣也虎口一下。

連軸轉三班倒還要五點從家出發來問診的連昇：“……”

不上班就是有活力。

“她性格活潑。”陸垣也一副雲淡風輕的表情，伸出空着的手摸了摸腦門發燙的施嘉意，“施嘉意，挂完點滴你就好了，沒事的，讓醫生給你看看。”

被兩雙不容置喙的眼睛盯着，施嘉意喉嚨關節都疼得厲害，隻能被迫伸手：“我、真、的、就隻相信你這一回……”

自從小時候被醫院值班的護士連紮六針還找不對血管，施嘉意的“最害怕清單”就多了一項。

不管後來它在施嘉意的世界裡怎麼變化——挂點滴，挂瓶，挂鹽水，挂吊瓶——甚至後來泛化成隻要聽到“挂”開頭的動賓搭配，施嘉意必定把兩片唇緊緊抿成一條向下的弧線。

該死。

冰涼的酒精棉花擦拭着她的手背，她心尖拔起，隻是這回不知怎地，針尖滑入血管的刹那居然沒那麼疼了。

“你确實有點技術……”施嘉意嘟囔，“上回抽血也不疼……雖然你抽了我八管血……”

眼皮和眼球之間像是被塞了兩斤棉花，腫脹又沉重，施嘉意吐槽的聲音越來越小：“……不過……你真的是那所大學畢業的學生嗎……”

見人昏睡，連昇輕啧一聲：“上回有人懷疑我的學曆，還是因為本人在醫院專家告示欄裡帥得過于出衆。”

陸垣也起身端走白粥：“你給她開的藥，藥效慢，她沒懷疑你是庸醫還算客氣。”

“病毒性感冒哪那麼容易好，那小診所是給人看的嗎？”連昇收拾完包，擡腳出門，“小作坊料下得狠，我可是正兒八經為你老婆的身體考慮。”

似乎是被某個詞驚了一驚，陸垣也愣了半秒：“我們還沒結婚……”

連昇扶了扶眼鏡，似乎是對這人莫名其妙的嚴謹感到語塞：“行。我先走了，你這人也别太寶貝人家了，旁邊就是三甲醫院，還非得費大勁把我搖過來……”

他擡手瞥了眼手表，低調款式掩不住百達翡麗的經典設計：“我這天天六點到你家，八點回去上班的作息，說實話……讀書時候我都沒這麼拼過命。”

見老友良久不語，這人還特意慢下腳步等他：“怎麼了？有業務要和我說？”

沉木的盤旋樓梯，陸垣也站在離他兩級的高位，有些遲鈍地回答：“不過我們很快就會結婚了。”

“……”

連昇瞬間黑臉，拽着裝備齊全的急救包頭也不回地走了，走至大門口，他還是沒忍住罵了一句：“操！死情侶……”

罵歸罵，連昇的專業性印證了他的專家标簽，施嘉意一覺睡醒果然如獲新生，腰不疼了，腿不疼了，喉嚨也沒有小刀割肉了。

最重要的是，她終于能抛棄冬天的厚被子，和軟薄透氣的冰絲蠶被纏纏綿綿。

快活不過兩天，施嘉意的事業運開始發力，接連不斷的合作電話如擂鼓，在家裡的每個角落叮叮當當地響。

對着合作項目挑挑揀揀，“春作詩”本人的工作排期從七月中旬一路長虹至十二月底。

午後，全屋配套的新風系統運作，金燦燦的陽光穿過高透玻璃，進入客廳的一瞬消散熱度，隻剩下在茶幾、地毯、沙發間鋪展的光影。

施嘉意整個人躺進沙發，枕着松軟的皮質扶手回電話：“今天他不在……對，回公司開會了……”

大病初愈，她懶洋洋伸了個懶腰，側身拿起說不清黑紫還是黑紅的車厘子：“宋少最近不忙了？”

宋韫安在那頭說：“就那樣呗，我今晚有個熟人局，你來不來？”

口舌嘗出水果自帶的苦澀，施嘉意吐出半顆“殘留物”，左瞧右瞧也瞧不出壞了的迹象，抛進嘴裡幾秒，又盡數吐了垃圾桶：“這個季節的車厘子怎麼跟注了農藥一樣……”

“……”宋韫安靜了會兒，知道她是故意引開話題，便也開門見山說，“這回的局有不少你想見的人，你确定不來？”

施嘉意耷拉着眼皮問：“都有誰？難道有我女神？”

“你之前不是喜歡那個春分，她是組局的人。”

“……春你大爺。”

“秋分？”

“……人家叫谷妤！！”施嘉意一記鯉魚打挺從沙發上彈起，“你怎麼會邀請到我女神，是正規局嗎？你們不會為難人家吧？”

那頭又靜了幾秒：“為難不為難的，你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施嘉意一把推開裝滿車厘子的玻璃盆，撈來紙筆：“時間地點。”

“今晚八點，新世紀大路675号。”

“……等等，675号不是你那群朋友開的酒吧？！”

“啊，對……”宋韫安輕笑一聲，“你來了就知道了。”

施嘉意怒摔筆杆：“喂，人家是公益寵物博主，雖說膚白貌美大長腿的，但也不是你們這群人喪心病狂的理由——”

電話那頭低聲笑了一下，依舊打謎語：“你來了就知道了。”

“哎——”施嘉意眉頭緊皺，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挂了電話，“靠，你們這幫混小子别想染指我女神啊啊啊！！！”

七點未到，施嘉意已經穿戴齊整，塔夫綢吊脖黑裙閃如銀河，一路垂至腳踝，露出她難得寵幸的鑲鑽尖頭高跟鞋，也是系帶的，纏着纖細的腳踝一圈又一圈，向上盤旋至素白光潔的小腿肚。

衣帽間中央，女人腳尖輕輕一踢，白瓷磚上的包裝盒飛出去半米，她盯着鏡中自己脖子上的那根松垮蝴蝶結良久，最終還是趴着衣帽間的玻璃門框喊了一聲：“帥——哥——”

她的嗓音自帶慵懶氣息，像是異瞳波斯貓走過，妩媚蓬松的尾巴恰好輕掃主人裸露的手腕。

陸垣也聞聲而來，手裡還拿着處理公務的平闆：“怎麼了？”

施嘉意轉身，露出大片瑩白的後背，而後又微微轉過腦袋，做了個委屈的表情：“你上回的蝴蝶結綁得不錯，能再幫幫你可愛的未婚妻嗎？”

陸垣也沒說好，也沒說不好，隻覺得勞作半天的平闆燙得驚人，連帶着自己撐着平闆背殼的指尖都發軟。

見他沒動靜，施嘉意咬着唇又問：“……不可以嗎？”

這女人好似天生會撒嬌，飽滿殷紅的唇，漂亮又不失内涵的臉蛋，凹凸有緻的魔鬼身材，求他幫忙時不經意露出的示弱表情，那番楚楚可憐的勁兒，明知是有三分逗他的意圖，陸垣也一看還是失了神。

顧不上回答那我見猶憐的請求，他的心跳震得胸腔發疼。

“喂！”施嘉意賭氣地喊了他一聲，歪着腦袋質問他，“不帶你這麼小氣的，給女朋友，啊不，未婚妻系個蝴蝶結都不肯！”

陸垣也别過眼神，清了清嗓：“你晚上要出門？”

“嗯，出門一趟。”

“……”他扭頭又看了眼她流光溢彩的禮裙，又轉回腦袋，“是很重要的約會嗎？”

施嘉意先是眯眼，而後快步走到他面前，她的唇瓣離他的下颌隻有一根手指的距離：“你吃醋啊？不然我在家陪你呀？”

某人眼瞳一顫，回頭對上那雙玩味的眼神，頓時心頭洩氣：“你又捉弄人。”

“嘿嘿……”施嘉意退後一步，背對他，反手拉住他的食指，趁機搖了搖他的手：“幫我系一下啦……今晚可是有我女神的局诶！你肯定不會見死不救的對不對？”

“你女神？”

“嗯，就是上回和你說的谷妤呀！這回她剛結束國外的活動回來……”

“晚上幾點結束，我來接你？”

“結束時間……不清楚诶，”施嘉意哄小孩似地，把他的手往前拽，俯下腦袋吻他青筋微突的手背，“到時候結束了我給你打電話，離這兒不遠，就新世紀大路675——哎——”

話還沒說話，施嘉意被猛地一轉，腳底騰空，整個人被他摟着腰臀抱起，一路往衣帽間的沙發行進。

施嘉意大驚失色：“你幹什麼？！我這裙子不能——”

“我知道這面料禁不起折騰，我會賠給你的。”他粗糙的手心撫過她珍珠般的肩胛骨，順着脊背大有流連忘返之意。

背部一陣酥麻，恰到好處的力道配合誘惑十足的手法，施嘉意立刻繳械投降：“不行，不行……今晚真有事情，你别——”

“施嘉意……”陸垣也突然喊出她的名字，身下被壓着的人動作一頓，他慢條斯理說，“真可惜，今晚你不能穿這條禮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