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就在你面前。”
“不……要再近些!”
被酒精影響的施嘉意可愛得要命,她沖他伸出兩隻胳膊,像是幼兒園門口等了半小時家長的孩子,因為無人陪伴的半小時對孩子來說無異于類人猿進化成智人的時長,所以看見手裡拿着燒餅或者牛奶當作賠禮的父親母親時,她們的眼裡就會閃爍着别樣的欣喜。
施嘉意的眼睛怎麼能這麼靈動。對,不是漂亮,不是魅惑,就是靈動、可愛,讓人忍不住想撫摸,想在她薄得隐約能窺見皮膚血管的眼皮處落下一個輕吻。
陸垣也總覺得她的眼睛像孩子般充滿童真,她的眼睛好似長亮對世界的好奇光彩,近來又籠了一層淡淡的幸福光暈。
“好。”他朝她走了四步半,兩人之間的距離剛好相隔一個拳頭,“你現在想做什麼?”
她唇下的細痣盛着笑意:“想做什麼都可以嗎?”
“嗯。”
“讓你做一些事情也可以嗎?”
“嗯。”
施嘉意正考慮要這家夥以一賠五還是以一賠十對自己受到蹂躏的裙子負責,忽地酒勁上頭,話還未出口,身子先軟了下去。
陸垣也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下意識伸手扶她,又擔心她被自己胳膊硌着,兩人就以一個你扶我倒的姿勢,雙雙跪倒在冰涼的霧面瓷磚上。
“嘿嘿……”施嘉意擡頭,沖他憨憨地笑,她的兩隻手撐着地,半張的唇給出指示,“那你抱抱我吧。”
喉嚨一時喑啞,他艱難地問:“隻要抱抱嗎?”
“嗯。”施嘉意在他晦暗不清的視線裡點頭,笑得燦爛,“我想你抱抱我。”
蓦地,喉間的饑渴與焦躁一瞬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暖,它們正從他微張的唇縫間滲入,一路順着咽喉通向五髒六腑,使他逐漸變得輕盈、平靜、幸福。
陸垣也伸出手抱緊她,他的骨相立體,又大多時候保持緘默狀态,用施嘉意的話來說就是拽得跟那二百五似的,整天冷着臉。心愛的女孩入懷,陸垣也微微仰起腦袋,客廳柔和的光亮覆在他的面上,他眉眼鼻峰間的所有冷峻被一掃而空。
每回抱着施嘉意,他都有種恍惚的感覺,仿佛十八歲欲言又止的苦澀,那些晦暗的,夾雜在玉蘭花和榕樹樟樹之間避諱的眼神,都随着畢業季一并消散。
陸垣也沒有遠走他鄉,施嘉意也沒有被他自卑又自傲的冷漠傷害。高考完,她依舊會用彩色的油性筆戳戳他的手肘,問他可不可以在自己的畢業手冊上留言。
那時,他不必再将少年的心事封鎖,後續也不必再經曆那段想忘了施嘉意,這女孩卻像他陰雨天會隐隐作痛的手腕骨一樣酸痛難忍的日子。
施嘉意,我們一直都好好的,往後也如此。陸垣也抱着她時,總有這樣的恍惚。可與之相悖的現實很快擊潰他幻想的浪漫國度。
他将鼻尖埋進她的脖頸深處,悶聲呢喃:“……我到底是怎麼忍受,過去抱不到你的日子……”
“……嗯……我愛你……”她的回應輕如羽翼,掃過他的耳畔。她緩慢地蹭了蹭他的腦袋,而後感受到被對方更為用力地抱緊而安心地陷入昏睡。
不幸的是,施嘉意睡得并不踏實,陸垣也在其他小事上願意依着她,但在睡前洗漱這件小事上毫不讓步。待施嘉意睡了将近兩個小時,陸垣也剛好處理完臨時公務,他回房間拖着她去刷牙、洗澡。
浴室的水嘩嘩流,陸垣也站在門外,隔着霧蒙的玻璃欣賞她的曲線,一旦她說話的聲音停了半分鐘,他就又起個頭,問一堆雞零狗碎的事兒。
施嘉意一方面困得不行,一方面又覺得他好笑。兩人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突然,陸垣也沒頭沒尾地蹦出一句話:“上回你說的餐廳我訂着了……你有時間嗎?”
擡手摁亮觸摸屏,施嘉意結束淋浴器出水,她撐着眼皮不知道對方在問哪門子事情:“什麼時間?”
“訂婚宴的時間。”
浴室靜了兩秒,朦胧的玻璃門哐的一聲被拉開,蒸騰的熱氣裡站着個隻用浴巾遮了前半身的女人,她瞪大眼睛:“誰的訂婚宴!?”
陸垣也回得雲淡風輕:“我們的。”
他瞥了眼她暧昧痕迹遍布的鎖骨,不動聲色地側過身:“我預想是下周一,佳緣酒店。五星級的,酒店這名字也取得不錯。”
“不行,我前段時間還和魏小萍叨咕呢,我說我要帶你回去擺訂婚宴,你這——”施嘉意追出來,又被他按回浴室,“總之,我得先帶你回北臨。”
陸垣也小聲說:“去哪裡都行,我以為你忘了這事兒……”
施嘉意差點崩潰:“我是那種始亂終棄的渣女嗎!!”
可惜北臨之行還未有個雛形,施嘉意在一個平靜得不能平靜的早上接到了汪以美的電話。她清楚地記得接到電話時,自己嘴巴裡正塞着半個沾了油醋汁的雞蛋,抹了抹手剛要打開平闆回粉絲們的微博留言。
電話那頭淡定地告知施嘉意,魏小萍經過半個月的住院治療,二十号要動第二次手術。
管不得什麼回信息了,施嘉意吞下的雞蛋猛地噎住喉管,她原地彈起瘋狂捶胸口,啞着嗓音問:“住院?手術?!什麼時候的事兒,我怎麼不知道?”
汪以美一副“我就知道你會這樣問”的語氣:“奶奶就怕你過度擔心,所以沒告訴你。這邊有我顧着呢,你别太擔心。就是你奶奶擔心第二次手術不順利……你也知道,老人家都這樣……”
施嘉意如雷轟頂,魏小萍如今将近八十大壽,她是個凡事都愛挺一挺的倔驢脾氣,不到萬不得已之時,是堅決不願意麻煩散落在世界各地的家人的……
怎麼會這樣?施嘉意急得眼淚在眼眶打轉,魏小萍到底是什麼情況,為什麼需要動二次手術?汪小美為什麼會出現在北臨,她不是應該在馬爾代夫和小鮮肉度假嗎?聽她的口吻,她已經陪護一段時間了,為什麼她們都不告訴自己?還有……施建宇知道這回事嗎?
施嘉意不想聽汪小美安慰她的話,直接說:“我現在就訂機票。”
汪以美說:“你别急啊,就是因為你這性子,我們才不敢告訴你,你奶奶就是痛風引起的一些并發症,這回動手術治一治……你先忙你的事情,等時候到了我再——”
“時候到了?”施嘉意的怒氣蹭地湧上腦門,“時候到了是什麼時候?我已經不是小孩了,過段時間我正好要來北臨一趟……”
施嘉意斬釘截鐵:“晚上的飛機,我們一起過來。”
汪以美在那頭明顯一頓:“我們?”
“我,還有你那個寶貝女婿。之前你不唠叨說好久沒見了?”
“啊?”汪以美愣怔半晌,語氣驚喜,“哎呀,我就知道你倆有緣有份!施嘉意,哎喲……施嘉意,我可太高興了!你倆什麼時候準備訂婚宴?我和你奶奶也都提前做個準備……”
“本來訂的這個月二十号。”
“啥?!”
緊趕慢趕,施嘉意拖男人帶背包地下了飛機,臨時行程沒有安排車,施嘉意等着隊伍取行李,完事後直接蹬着小高跟往外面快步走。中途,她還不忘回頭:“我們随便選輛出租車就走。你能坐出租車不?不對,你介意坐出租車不?”
男人優秀的臉龐緩緩顯出一個問号,他哭笑不得,拎過她的行李箱:“施嘉意,四個輪子能開的車我就能坐,咱們家沒什麼臭講究。”
施嘉意“嗯”了聲,輕車熟路地進入出租車通道,她的白背包出門時壞了一隻肩帶,毛絨款,外面縫着兩顆紅貝母紐扣,背在她身上一颠一颠的,像寶石紅眼白花花毛發的兔子。
“兔子”越過人海,站在出口處拍了拍亟待出發的出租車窗戶:“師傅,上豫北區那個三甲醫院!叫什麼來着……呃……”
老師傅臉曬得黝黑,一看就經驗豐富,笑着說:“我知道!三環郊區那個是不,前幾年剛開的?”
“對對對,就是那個!師傅您挺内行啊……”
“這不小菜一碟!整個北臨我哪裡沒去過……你上來吧,後面那長得俊的是你男朋友?”
施嘉意眼角含笑:“嗯。麻煩您開後備箱了。”
這一片的出租車向來以彪悍著名,黑皮師傅踩着油門一路朝高速公路飙,施嘉意仗着認識路坐在副駕駛校正路線,汪以美的電話又打了過來。
“你們到哪兒了?”汪以美在那頭笑呵呵的,她總是這副天塌下來正好當被子蓋的語氣,施嘉意都不知道該用心大還是心态好形容。
“上高速了,就十來分鐘的高速。等下再過一分鐘就下了。魏……”施嘉意覺得當衆連名帶姓喊長輩不太好,換了個稱呼,“奶奶她身體還好吧。”
電話滋滋中斷了幾秒,很快傳來魏小萍中氣十足的大嗓門:“好着呢——你這孩子怎麼跟頭牛似的,性子太急了!”
施嘉意:“我還沒說你呢!你動手術也不告訴我,你知道我多擔心你嗎!我今天一下午擔心受怕的,邊收拾衣服邊掉眼淚……”
“哎呀……又不是明天就要去了……”魏小萍在那頭笑她。
“呸呸呸!什麼去了走了的,那大師都說了人說話要避谶,你上回不還和我說在聽大師的課,這會兒又想不明白了?”
“那大師……”魏小萍啧了聲,“那大師說我八十歲有一劫,我雖然不信這些,但這段時間身體确實不太好……嘉意啊,你别嫌棄我大老遠喊你過來,我就是人老了,思想也跟着……”
空調冷風轟轟地往施嘉意胳膊上穿,她本來就讨厭那些故弄玄虛的大師、道士,一聽這糟心話更不得了,暴脾氣直沖天靈蓋:“什麼一節兩節,我還雙截棍呢!人家不就一戴黃色高帽的江湖騙子,也就你喊人家大師,還在家裡上什麼香……拜托,這些東西要真管用,呵呵……”
施嘉意舉着手機擡頭:“我還說今天我有一劫呢!我現在就在車上,有本事就撞死我!來,就往我腦袋上撞——”
咚——!!
話音剛落,黃色出租車下高速的瞬間被另一輛違規行駛的小汽車撞上,三人眼前頓時天旋地轉,一片炸開的稀碎顔色裡,施嘉意聽到後座一聲驚呼。
“施嘉意!”
然後,安全氣囊就毫不客氣地彈在了她腦門上,昏死前,她感到鼻子如骨裂般疼痛,但這人第一反應居然是——
靠,還好老娘是原生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