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準心一向極好，兩人距離不過五六米，紙杯嗖的一聲正中他脊背，濺出大片水漬。水洇濕了他的很襯衫，與他更深的領口融為一色。

紙杯落地，瓷白的地磚也染上水痕。男人的動作頓了頓，無所謂地回頭，平靜地和她憤怒的眼眸遙相對望，他看見她的雙唇動了動，吐出四個字。

“小人行徑。”

劉昱梧不怒反笑，眼裡漾着細碎的笑意，轉身離開了。

走廊幽長，他的身影很快被牆角的陰影吞沒，施嘉意無力地倒坐回凳子，冷靜幾秒後發現口袋的手機震了震。

點開信息，某個失蹤人口回歸，發來簡短信息。

「Eve：最近一直在忙，回消息不及時，抱歉。你最近還好嗎？」

施嘉意眸色陰沉，飛快地回過去消息。

「十一：除了快要被我爸安排聯姻之外，一切都好。」

陰陽怪氣之意可見一斑。

那頭果然回得迅速。

「Eve：聯姻？怎麼回事？」

「十一：沒什麼大事。」

「Eve：你未婚夫知道嗎？」

看到“未婚夫”一詞，施嘉意忽地笑了一下。

「十一：不知道。這又不是什麼大事，我自己會處理好。」

那頭半天回不過來一條信息，在施嘉意即将退出聊天框時才蹦出一個字。

「Eve：嗯。」

回病房時，劉家幾人已經走了。施嘉意坐回魏小萍身邊，從滿滿當當的床頭櫃上挑了個醜橘，剝完皮兩人分着吃。

魏小萍看了她好幾眼，沒吭聲，安靜地咀嚼。

施嘉意問：“怎麼了？孫女的天使面孔折服你了嗎？”

“瞧你這丫頭說的！”魏小萍忍俊不禁，“你可算得上我們家的基因彩票，我昨天還上微博——”

“微博？！”施嘉意驚得瞪圓眼睛，“我不是告訴小李别教你這些軟件？你現在最重要的是養身體準備手術，不是去網上鬼混！”

“你不要怪小李啊！”魏小萍一人做事一人當，急忙說，“這不是我上街聽到有幾個小姑娘在讨論你的藝名……”

施嘉意糾正：“那是網名，不是藝名。”

“行！”魏小萍繼續說，“反正那天我正理發呢，就聽見她們說起網上有人說你不好的話……我就問了人家怎麼操作。那幾個小姑娘都是你粉絲呢！”

老人笑起來嘴角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像個孩子似地，“你放心，網上那些說你不好的，我都一個個罵過了。”

“你這是幹嘛啊！”施嘉意原本還想說别去那些個烏煙瘴氣的地方，是非曲直自有她身正挺着。

可一開口，她的聲音居然有些哽咽，她癟着嘴說，“罵我的人多了去了，沒事的。”

魏小萍卻斂起笑：“什麼狗屁的沒事！罵我孫女那就是有事兒！現實裡一個個人模狗樣的，那網上就能不做人了？他們不做人，就别怪我開炮。我魏小萍第一次罵人的時候，人家都還沒種呢吧！”

“你這話說得也太……”施嘉意噗嗤笑出聲，“你還說我臭脾氣，我這脾氣都遺傳你魏小萍的。”

魏小萍可不認這筆賬：“我和你媽各占一半。”

見她橘子吃差不多了，施嘉意又給她削了個蘋果，“行，咱們家都是老虎呗！”

“老虎有什麼不好？”魏小萍睨着眼，“你啊，就是耳根子軟，心也軟，人就活三萬來天，你難不成想一直活在别人的眼光裡？”

施嘉意抿了抿唇，真正想問的話如鲠在喉。隔了會兒，她才嘗試性地開口：“你知道爸爸他回來組的飯局……”

也許是覺得悶得慌，魏小萍掀開被子，舒出一口氣，回答她，“知道啊。你爸那人就這樣，估計是想借這個機會和劉家熟悉熟悉，聽說他要回國發展了。”

回國發展啊……

施嘉意靜靜地聽着，原來是這樣，原來是要回國發展了，所以才想着把女兒順水推舟推向劉家，換取一些即時的利益。

“嘉意啊。”魏小萍嚼着她遞過去的蘋果，兩眼望着天花闆。

每回老人用名字喊她，她都知道大概是要說點走心的話，至于是掏心窩子還是掏人心窩子，還得分場景分氣氛分老人心情。

顯然，現在是掏心窩子時間。

魏小萍說：“你爸爸他雖然做錯了事，對不起你們娘倆，可他畢竟是我的兒子，是你的爸爸……”

她拉過施嘉意的手，輕輕拍了拍，“是我心中有愧，對不起你們娘倆啊……過兩天的聚會你要是不願意去，就說來醫院陪我。你爸爸估計也隻是想和你熟絡熟絡，要是你不願……”

施嘉意笑了一下，回握住她枯瘦的手，“我知道的，你就好好在這養身體準備手術，以前的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我早就不怨他了。”

她嘟哝一句：“好歹以前是一家人，現在我也不是小孩了……”

“我把能留下的都留給你了，”魏小萍的腦袋陷在枕頭裡，閉着眼笑，眼角的皺紋也随着她的笑一層層蕩漾，“嘉意啊，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媽媽啊……”

“淨瞎說。”施嘉意傾身，臉頰靠近她的手心，慢慢蹭了蹭，“你是世界上最好的魏小萍，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和你一樣好的奶奶。我保證。”

魏小萍笑意更深，就着藥效沉沉睡去。

施嘉意起身，抓着另一側的薄被蓋上她的胸口，細細掖好，又站在原地望了她許久，離開前将她沒插留置針的手藏進被子。

心裡亂緒一團，施嘉意開着車回到小家，望着黑漆漆的屋内有些疑惑。

陸垣也出門了？居然沒和自己說。

等等，為什麼是“居然”？他出門為什麼一定要和自己說？

這顯得像是下級向上級的時刻報備。拜托，她施嘉意可不是控制狂，她隻對自己有掌控欲。

想到這，她輕觸電子屏，摁開指紋鎖。

咔哒一聲，門從外打開，施嘉意往裡看，屋内沒有光影，隻有一些智慧電器正常運作的提示綠光，以及客廳拉了一半窗簾透進來的弱光。

施嘉意試探性地喊了聲：“陸垣也？”

下一秒，門後忽然出現一雙有力的大手，正面抱住她，她驚呼一聲，撐着牆面才不至于和他一同倒在地上。

鼻息間是醇香微醺的酒味兒，施嘉意擡眼，發現這男人的眼睛在夜色中格外亮，似是剛經曆暴雪後的白山晴陽，折射出霜雪一般的亮。

“你喝酒了？”施嘉意帶上門，靠近他。

陸垣也問：“你去哪裡了？”

“嗯？”施嘉意知道他醉了，不然他一定會先回答她的問題，而不是像個小孩一般堵在門口質問她。

“你去哪裡了？”他又問了一遍，眼底升上郁悶的情緒。

施嘉意靜了幾秒，用同樣明亮的眸子望着他，“我和你說了，我去看望奶奶。”

“……騙人。”

“沒騙人，”施嘉意輕聲說，“我……”

比解釋的話語更先觸碰唇齒的，是龍舌蘭的辛辣，以及他洗浴後濃郁的香。

那是施嘉意親自挑選的沐浴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