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的所有人都沉默了。
秦戈先開了口:“你說的第二個問題是指蔡易,還是指沒有确切證據?”
見白小園沒有回答,秦戈正色道:“無論蔡明月的兒子是什麼職位,在我這裡都不是問題。”
這句話就像定心丸,白小園松了一口氣。
“問題是證據。”她說,“我們什麼都沒有,彭湖所說的場景也沒辦法查證。”
彭湖給出的證詞雖然讓他們發現了蔡明月的存在,但是蔡明月個人卻沒有跟任何可疑事件牽扯過。他們沒有調查蔡明月的理由。
白小園拿出了彭湖當日的自述報告。
“唯一可以用的就是彭湖這一份報告。”白小園看着秦戈,“彭湖自稱‘海域’有問題,但他不是精神調劑師,這種判斷沒什麼效力。如果秦戈能夠開出确定彭湖‘海域’異常的診斷書,我們就能以這個不正常作為理由,申請對彭湖展開調查。”
彭湖身為二六七醫院的醫生,不僅主動拿出自述報告,還聲稱自己的“海域”不正常。這種不正常會對二六七醫院和病人造成嚴重的影響,以此為理由提出調查申請是可以通過的。
然後就像言泓所說——是蔡明月導緻了彭湖的不正常,他們可以順理成章地把蔡明月列為調查對象。
秦戈皺起了眉:“但彭湖的‘海域’沒有任何問題。我不能作假害他。”
白小園咬了咬嘴唇。她剛塗上的口紅被吃了一點進去,臉上的神态意外地焦慮。
“我已經查過了,擔任醫生的哨兵或者向導,如果被确診‘海域’不正常,醫師資格證會被吊銷,永不得從事醫生工作。”她低聲說,“彭湖知道這是最嚴重的後果,但即便這樣,他仍然做了這樣的自述。秦戈,他已經做好了迎接最壞結局的準備。”
秦戈驚愕得說不出話。
彭湖是以放棄自己醫生生涯的代價來舉報蔡明月的。
他或許是從蔡明月說的“胡話”中得悉了當年的秘密,在重重矛盾之中,彭湖選擇了一個曲折的方式去舉報。
秦戈第一次見彭湖時他正在喝酒,可他眼裡沒有醉意,那瓶紅星二鍋頭其實沒辦法灌醉他。他隻不過借酒壯膽,說一些清醒時不敢講的話。
“救我”——彭湖這樣對秦戈說。秦戈此時才明白他的痛苦和矛盾因何而生。他的自述是倒下的第一塊多米諾骨牌,是彭湖自己親手推動的。
蔡明月當年到底在6号手術室做了什麼,彭湖語焉不詳,但憑借目前他們找到的種種痕迹,答案幾乎就在嘴邊了。
淌血的手術室、穿牆而出的孩子,這些實際是蔡明月看到的幻象。
那些孩子死在蔡明月手裡,所以蔡明月才會這樣驚恐。
他們不是自然死去的。他們是被當年的蔡醫生,親手處理掉的。
“我不會寫這種診斷書。”秦戈沒有分毫猶豫,“這不是事實,而且違背精神調劑師的職業道德。”
他看着眼前的三個人。沒有人提出異議。
“再想想是否還有别的辦法。”秦戈頭一回感覺到,自己是在領導着他們的,“我們不能為了讓有罪之人暴露,就貿然毀掉一個無辜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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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戈一天都在想蔡明月這件事,下班後發現謝子京跟着自己走到車棚時頓時吓了一跳:“做什麼?”
說完他立刻想起自己今早上一時口快說出來的話。
謝子京背着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碩大登山包,一臉隐約的興奮:“我需要買什麼當見面禮嗎?第一次到你家裡做客。”
“這個包哪兒來的?”秦戈問。
“我的行李。”謝子京說,“這兩天都寄放在傳達室。”
來的第一天他就帶着這個登山包,和傳達室的大爺商定了借宿幾宿。昨夜去唐錯家裡借住時他帶着行李過去,今天上班的時候他又帶着行李回到了危機辦。
“……你不累嗎?”秦戈很無力,這登山包不止大,還有棱有角,雖然不知道裡面裝了什麼,但顯然不輕。
“唐錯的熊貓怕我。”謝子京說,“我今晚打算繼續住傳達室的。”
秦戈愣愣看他,一瞬間竟然從心底冒出幾分茫然。
謝子京太乖了。他突然之間像是在秦戈面前摘下了先前的面具,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讓秦戈又心軟了一點。
“你去住酒店啊。”秦戈忍不住說,“傳達室那張床,你連腿都伸不直吧。”
“不必。”謝子京說,“說不定高主任回來之後我就走了。”
“去哪裡?”
“不知道。但你不是不想讓我留在調劑科嗎?”
秦戈:“……”
他心裡已經沒了30級狂風,隻剩下對謝子京的憐憫,像湖水一樣溫柔地拍上了岸,但又沉甸甸地震動了秦戈的心腸。
“不是這個意思。”他小心說,“我并不是想攆你走。”
秦戈知道現在心軟十分糟糕,但是——媽的,這人也太可憐了。
謝子京已經露出笑臉:“那好,走吧,去你家。”
“你坐地鐵。”秦戈說,“我這車不搭人。”
然後不知怎麼的,他就和謝子京交換了電話号碼、微信和電子郵箱地址。
在前往地鐵站的路上,秦戈的心軟一分分消失了。在眼皮輕微的跳動頻率下,他忽然察覺到某種說不清楚的不祥之兆——自己好像被謝子京繞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