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戈!你搞搞清楚自己的位置!”高天月的手攥成了拳頭,在堅硬的辦公桌桌面連續狠敲幾下,“精神調劑科是搞‘海域’裡的事情的,你這是跨行去搞刑偵了!”
秦戈端坐在他面前,面色沉靜,不卑不亢。
高天月撥了撥自己的頭發,蓋好地中海部分。
“發現事情要報告,這個習慣是可以的。”他說,“但是你這種工作方式,我們很被動啊。你這樣讓我,讓蔡副,讓特管委和二六七醫院怎麼辦?”
他的憤怒跟和顔悅色轉換得太快,秦戈知道這兩種情緒都不是高天月真正的想法。
眼前的中年人看上去很疲倦。他在濕熱的南方出差一周,感覺整個人似乎都瘦了一圈,想來是食物不對胃口,事情也太多。此時或許是強打精神才振作起來,能夠和秦戈溝通這件事情。
秦戈等待着高天月的下一句話。
他的沉默讓高天月的憤怒與和顔悅色都沒法僞裝了。
“唉……”高天月換了一副牌,開始掏心掏肺,“秦戈,高叔叔是看着你長大的,我知道你這個人不言不語,但心裡想法特别多,人也正直。危機辦需要正直的人,不然我也不會讓你去當調劑科的負責人。”
秦戈面無表情,抿了抿嘴,算是對高天月對自己這些評價的一個回應。
“可是……”高天月繼續叨叨地說下去。
秦戈的眼神在他頭頂晃來晃去,完全是一副分神的狀态。
高天月說了幾句,意識到秦戈根本沒聽,臉色一沉:“秦戈,你認真一點。你還有什麼要講的嗎?”
“有。”秦戈立刻翻開了高天月面前的報告,“這一頁缺漏的數字不是我們不想寫,是我們目前還不能确定。根據我在蔡明月‘海域’裡看到的嬰兒數量計算,有十九個孩子曾經死在她手裡。”
高天月盯着秦戈,秦戈确認這不是讓他閉嘴的眼神。
“雖然我隻看到了19個,但當時的環境太亂了,它們不斷鑽出來,我并不一定能認清楚每一張臉……而且蔡明月在婦産科當了八年醫生,接生的孩子數以千計。二六七醫院又是特殊人類的專門醫院,死在蔡明月手裡的孩子,不會少于50個。”
秦戈的态度堅定且明确,他不會接受任何的解釋,他就是要盡一切努力啟動對蔡明月的調查。高天月從他的态度中讀懂了他的心聲:他們不可能讓蔡明月就這樣繼續生活下去。
見高天月沒有出聲,秦戈又說:“高主任,你真的認為這是一件小事嗎?一個醫生,可以殺死自己手裡接生的嬰兒。一個人,因為有機會,因為接受了錢,因為覺得那是痛苦的,就能毫不留情地殺死沒有反抗能力的孩子。她不應該為手裡的這麼多條生命接受應得的懲戒嗎?
“這當然不是小事……”高天月低聲說,“但我考慮的事情和你考慮的事情不一樣。”
秦戈完全明白高天月的意思。
但他不打算退步,也完全不打算理解。
在其位謀其職。他與高天月的工作不同,面對問題的思維方式也不可能相同。
然而正是因為這樣,才會存在千萬種不同的分工,千萬種不同的職業和思慮。
在這千情萬态之中,總有一根底線是絕對不能跨過的。
“你們沒有猶豫過嗎?”高天月忽然問,“比如站在蔡明月,或者小孩父母的角度想一想。”
“沒有。”秦戈詫異于他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完全沒有。”
對劊子手的每一次恻隐,實際上都是對死者的淩遲。秦戈清楚,沒有人可以代替死去的孩子對兇手傳達寬諒和憐憫。他們已經降生了,是完整的人,獨立的人,不是誰的私有物品,即便是父母也沒有權力決定他們的生或死。
每個代替孩子說出“活下去也很痛苦”的人,所說的并不是孩子的痛苦——而是他們的痛苦,是成年人,是父母,是長輩不想承擔的責任與重負。孩子的“痛苦”隻是一個自憐的借口,用來心安理得。
這個世界沒有任何人的一生,是在出生那一刻就已經注定結局的。
哪怕最終決定放棄與孩子的緣分,“死”也并不是唯一的選項。
隻不過用金錢來請求蔡明月動手,是最輕松、最直接,也最沒有後顧之憂的選擇。
因此在得知真相之後,他和他的夥伴沒有任何一個人想過要為蔡明月尋找理由——世界上本來也沒有任何理由,能讓人有資格親手扼殺一個已經降生在世界上的、蒙昧的生命。
長久的沉默之後,高天月說:“除了蔡明月,父母也是兇手。”
“所以,高主任,這份報告你必須交到刑偵科手上。”秦戈說,“調劑科能力有限,做不到這麼多。隻要對蔡明月展開調查,要找到當年給她遞過錢讓她下手的人并不太難。”
“如果我不同意啟動調查,不把你們的報告拿到特管委審批,秦戈,你會怎麼做?”
“我有别的辦法。”秦戈看着高天月,“隻不過帶來後果都不太好,無論對我還是對危機辦,或者對特管委的蔡副。”
高天月心想,喲吼,威脅。
他不是怕這個威脅。相反,他還有點兒高興。這高興讓他臉上的疲态消失了一些,露出了笑意。
“好。”他示意秦戈把報告交給自己。
對他态度的轉變,秦戈很摸不着頭腦。在今天走進高天月辦公室之前,他一直以為要說服高天月是一件很難的事情,畢竟危機辦裡的人都知道,秦雙雙離開之後他是直接從特管委空降到危機辦的。
他們都以為高天月是特管委的人。
高天月:“你放心吧,報告交到我手上,不能白交了。一周之内你一定能看到這事情的進展。不過你想的是怎麼讓蔡明月,或者護士和孩子的父母得到懲處,我想的是怎麼才能開展調查卻又不讓危機辦受到責備。”
這不是秦戈能幫忙的了,他決定告辭。這時高天月忽然示意他走近,問: “跟調劑科的幾個人相處一周了,覺得他們都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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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園回到調劑科的時候,謝子京正在玩唐錯的熊貓,唐錯則坐立不安地等待消息。
“報告沒問題,咱們可以整理附件了。”白小園忽然壓低了聲音,“不過我和雷遲談完的時候,聽見高主任在砸桌子。秦戈當時就在他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