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的精神世界無邊無際。它既深且廣,世界上絕對不存在一模一樣的思維空間——“海域”正是指代這一世界的無窮無盡。
正因為這樣,每一個哨兵和向導在學習“海域”的時候都會認識到一個不可推翻的事實:海域是沒有邊界的。
善于深潛的精神調劑師可以深入到連本人都覺察不到的潛意識之中去,挖掘底層的秘密。而也正因為“海域”沒有邊界,每一次深潛都意味着會産生不可預知的危險。
【“海域”出現邊界,表示着哨兵或向導的精神已經受損,“海域”開始自我保護,限制他人的探索。】
這句話秦戈記得很清楚。所以在進入謝子京海域的瞬間,他一下就呆住了。
他站在一個房間裡。
這個方方正正的空間瞬間讓他想起蔡明月“海域”中的手術室,但很快他就冷靜了下來:房間整潔幹淨,并沒有任何可見的異常。
窗戶透進了陽光,窗簾無風也在輕輕拂動。窗戶下方是一張單人床,枕頭邊上放着一台PSV,屏幕還在閃動。被子疊得整整齊齊,像規整的豆腐塊。
床邊是一張頗大的書桌,桌上擺放着電腦和書籍,一旁便是書架,裡面密密麻麻塞滿了書,連隔闆都被壓彎了。
房間實在不算大,家具占了一半空間,一輛山地自行車靠在牆上,房頂的燈光把它的車把和鍊條照得噌亮。
牆上貼着幾張海報,秦戈總覺得海報上的人有些不對勁,走進了才确認:那分明是自己。
抱着籃球的秦戈,裸着上身從水裡鑽出來的秦戈,甚至還有穿着警察制服的秦戈。
秦戈:“……”
他不知道謝子京平時都想的什麼,但他不懂打籃球也不懂遊泳。
直覺告訴他再往下深究會令人不适,秦戈沒有細看海報上的小字,轉而走向書桌。
書桌上堆滿了書和筆記本,《哨兵和他的六個向導》赫然在目,封面還是秦戈。
秦戈實在忍不住歎氣。
封面上的自己仿佛上帝,被一群天使簇擁着,神态甯靜而神聖,伸出手臂往前探。
他把書翻過來看封底。
封底是一個半躺的謝子京,赤.裸的身體精壯結實,軀體細節纖毫畢現,而他的左手正搭在曲起的膝蓋上,正與上帝般的秦戈食指相碰。
秦戈:“……”
這不是那幅《創世紀》裡上帝創造亞當的部分嗎!
上帝觸碰了亞當的指尖,将生命的火花輸送入亞當的肉身。于是亞當從此有了生命與心跳,成為了人。
……這人腦子裡到底都裝了些什麼?秦戈仔細觀看封底的謝子京,認為他顯然把自己的某些部位美化和誇張得過分了。
書沒法翻開,秦戈隻好把它放在原位,但又實在忍不住笑了一下。
桌上的電腦無法打開,角落裡放着一個倒扣的相框。
秦戈把相框拿起來,頓時就愣了。
相框裡放着的照片是自己,而且是十幾歲時的自己。
他認得自己脖子上懸挂的金牌。14歲時,他代表學校參加特殊人類技能大賽,獲得了向導組初中級别的第一名。
照片上的秦戈稚氣天真,正把手裡拿着的花束往拍照之人面前湊,臉上是燦爛快樂的笑容,陽光落在他頭頂和臉上,眉睫仿佛綴着細碎磷光。
秦戈對這張照片沒有任何印象。
但他開始對自己的記憶産生懷疑了:難道自己和謝子京真的認識?
玻璃相框反射着燈光,秦戈不由得眯起眼睛,随後擡頭看窗戶。
窗戶外面很亮,就像是盛夏中午最熱最明亮的時刻。
既然是大白天,為什麼還要開燈?
他拿着相框走到卧室門邊,嘗試按下電燈開關。
燈光立刻熄滅。
秦戈眼前一黑:随着房間燈光熄滅,竟連窗外的光線也一同消失!
随即他驚覺手中空了:在光線消失的瞬間,手裡的相框也不見了。
在沒有一絲光線的黑暗中,秦戈隐隐聽見陌生而沉重的心跳——怦怦,怦怦——從聽不出聲源的某處響起。
他連忙再次按下開關。
房間裡又亮了。燈和窗戶同時充盈了光線,把窄小的房間照得通透。
秦戈走到窗邊去拉窗簾,卻發現在觸碰到的瞬間,原本輕輕拂動的窗簾忽然靜止了。它像是死死焊在窗戶上一樣,完全扯不開。室外強烈的光線透過玻璃和布簾照進來,秦戈隻看到外頭燦然的白光,分辨不出任何景象。
從他手裡消失的相框又回到了桌面上,仍舊倒扣着。
“……謝子京?”秦戈突然揚聲喊。
周圍一片靜谧,這小小的空間裡沒有任何回音。
海域裡一定存在哨兵或向導的個體意識,調劑師可以和個體意識進行交流——就像他在蔡明月的海域之中與蔡明月交談一樣。
隻有找到謝子京才能找到問題的症結。
秦戈快步走到門邊,抓住門把擰動:他要離開這個房間,去尋找謝子京。
但門把紋絲不動,就像那幅無法扯動的窗簾一樣。
秦戈愣住了。
門開不了。
他能巡弋的海域,居然隻有這個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