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劍鞘遺落在了戰場之中,這柄沾滿了鮮血的铮亮長劍并不利于我悄無聲息地離開這座城,我将它擦拭幹淨,放在了我寫給江染的信上。
我趁着城中尚未整軍、傷員守衛較為混亂之時溜了出去,在旅店換了一身新裝備,騎上吃飽睡足的千裡馬朝扶餘奔去,那裡還有援軍。
我快馬加鞭抵達與扶餘交界的映城,這裡的将士們已經許久不曾打仗了。
抵抗扶餘的鎮北軍在映城安營,以老将王濤為最高将領,我向他說明來意後便将這塊玉佩遞給了他。
“将軍應該認得這塊玉佩。”
他接過後雙手顫抖,眼框紅潤得竟似要流出淚來,“認得。”
“如今毅王率軍獨守平、應、衷三城,匈奴虎視眈眈,敵我兵力差距懸殊,朝廷按兵不發,唯有将軍率領部下支援方有一線生機!”
他這時忽然擡起頭來看着我,看了許久,才鄭重地點了點頭。
我終于松了一口氣,來之前怎麼也沒想到他竟會這樣容易就相信我,畢竟無旨擅離守地追究起來可是大罪。
他下令立即整軍即刻出發,待到手下的将士都得令離開營帳後,他慢慢走向我,将這塊玉佩交還到了我的手中。
“丫頭,你知道我為什麼會相信你嗎?”
我有些詫異,搖了搖頭。
“你眉宇間,頗有你父親的英氣。”
他說完這話便大步向外走去,我站在原地默默了良久,抽出了劍。看到劍光中映照的臉,一滴淚悄然滴落下來。
抵抗扶餘的鎮北軍連夜疾馳支援漠北,可終究還是來晚了一步。
破曉之時,三城之中皆已是狼煙遍地、血染黃沙、滿目瘡痍,坐鎮應城的鎮北軍主帥毅王江林英勇戰死。
我站在應城之外,絲毫感覺不到保下三城和擊潰匈奴的喜悅,隻覺得無比凄涼。
我來時心中忐忑不安,回程時更是步履緩慢,我該怎麼将這個消息告訴王妃娘娘?她也如同千萬婦人一樣,盼望着自己的丈夫平安歸來。
我不敢加快行程,在路上反複磨蹭,等我回到京城時,毅王犧牲的消息已經傳得滿城皆知。我鼓足勇氣敲開毅王府的大門,隻見王妃娘娘有氣無力地躺在床榻上,面色蒼白,眼眶泛紅,一看便知哭過許多次。
她一見了我就強撐着精神坐了起來,笑着道,“阿雪回來了。”
我再也支撐不住,手中的劍“哐當”一聲落在了地上,沖上去抱住了她,“娘娘,對不起......”
他們之間離别了無數次,每一次都或許是永别。
我不住地抽泣着,這世間有太多太多事是我無法掌控和改變的。
王爺離去之後,王妃娘娘的身體就如同失去支柱般迅速地垮了下來,我去宮裡請太醫,甚至動用風滿樓的關系找來各路江湖名醫,都隻得到了一個答複——無藥可醫。
我不敢相信,怎麼短短幾個月就突然發展到了這個地步。
王妃娘娘竟然絲毫沒有恐懼和驚訝,反倒像是早已預料到般地對我說,“阿雪,不必多費心了。”
三個月後,皇帝因病逝世,太子江辰登基,谏議大夫秦阙參奏胡相及其子胡躍專權誤戰、以權謀私、包庇罪犯等多條罪行,左丞相符安附參胡家勾結黨羽、害死前兵部尚書徐風之罪。越來越多的朝臣啟奏胡家罪行,證據确鑿。
聖上下令抄沒胡家,涉罪之人全部斬殺,餘下的人或變賣為奴或發配嶺南,其家族後人世代不得入朝為官。皇貴妃胡瑤勾結外戚禍亂朝綱,賜白绫一條,其子以反叛之罪囚于冷宮,後不知何故暴斃。
胡家一脈,隻有遠在江南的胡榮得以自保。
兩個多月後,江染抱着毅王爺的盔甲與配劍回到家中,在王妃的病榻之前長跪不起。
我從未見過他如此脆弱無力,卻也隻能陪在他的身邊,與他一同面對。
他趴在我的肩膀上,淚水染透了我的衣裳。
王妃娘娘苦苦撐了大半年,終是油盡燈枯。
臨走前,她把阿染叫了出去,獨留我一個人在她身邊。
她艱難地擡起手撫着我的臉頰,擠出了一抹笑容,“你和你父母,真是好像。”
“娘娘?”
我眼角泛着淚光,難以置信。
“我第一次見到你、咳咳,就開始懷疑了,羽堯。”
她此刻氣若遊絲,我無助地抓着她的手點了點頭,原來王妃娘娘早就看穿我了。
“你和阿染,好好的......”
她說完這話,冰冷的手便從我的臉上滑落,再也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