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高出看着阿染領着軍隊進城,整整兩個時辰,城中平靜如常,絲毫沒有整軍的迹象。
我穿過角虎城,扶着城中那棵古老的胡楊樹,望着不遠處我出生長大的地方。
那夜的血腥味和厮殺聲再次向我襲來。
狂風嗚嗚地吹着,好像在提醒着我什麼。
我終于知道了我的這份不安是從何而來。
我騎上馬,向京城奔襲。
為什麼要在我們成親之前刻意支開阿染?江辰,你究竟想要做什麼?
我日夜兼程,快馬加鞭,父親當年領着我從漠北到京城的場景在我腦海中一一閃現,我從沒覺得這段路這樣遠過。
城門口的梧桐葉在風中沙沙作響,烏雲黑壓壓地堆積在上空,一聲驚雷忽然而至,閃在“京城”二字之上,紅黑交替。
我蒙着面,繞過城門,從城郊的山林中回到那條空曠的巷道。
幾十年前,一個從鄉裡來趕考的書生租下了這條巷道盡頭的破茅草屋,他在孤燈下苦讀盡思,一步步變成了群臣之首,這個遠離繁華的地方也漸漸不再孤寂,官員門生你來我往,生氣勃勃。
雨滴淅淅瀝瀝地墜落,這條巷道,安靜得可怕。
縱然我趕路再快,也聽得見城外人的私語,丞相符安,叛國謀逆,九族連誅。
可我不願意相信。
這怎麼可能呢?我父親是肱骨之臣,忠義賢良,我哥哥為了保衛家國半生戎馬,怎麼可能會這樣呢?
沒有刀槍,沒有鐵甲,沒有厮殺的尖叫。
雨細細綿綿地落下,落在這斷壁殘垣之上。
我站在相府門前,就像當年躲在床下。
我顫着手想要揭開門口的封條,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叛亂、抄家、株連......這些莫須有的帽子為何總要落在這些忠良頭上!恐慌與憤怒在我心中炸開,我緊握雙拳一腳将這破門踢開。
開門的一瞬間,我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可這擋不住強烈的血腥味向我襲來,混着熟悉的墨香與檀香。
冰冷的雨水浸濕了我的全身,可我卻一點也不冷,仿佛有一團火焰在我心中熊熊燃燒,與這滿地的焦土和血痕一起,把這世間的不公燃燒殆盡。
秦太傅,江辰,皇帝......
在這京城之中,即便是我有滿腔的痛苦,也隻能攪作一團堵在心口,沉默着掩埋在這雨裡。
我無力地跪在地上,撫着雨水,不争氣的淚水奪眶而出,滴落在他們喪命的土地之上。
才不過一月而已......為什麼,為什麼!
我的生父征戰半生,赤膽忠心,卻因為自己所保護的人血濺黃沙,我的養父勤懇為民,殚精竭慮,卻被自己所追随的人誅滅滿門!
是這個地方吃人,還是這個時代吃人,掙紮了半生,誰也不能例外。
不遠處傳來慌亂的腳步聲,我抱着劍閃躲在牆外。
都到了這步田地,除了我,還有誰會來呢?我探出頭去偷瞧。
大雨裡,顫抖着踏進來的,是江染。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也跟我一樣地愣住了。
雨水染透了他的衣服和頭發,他顫動着步伐,朝我的房間邁去。
我紅着眼睛看着他近乎瘋狂的模樣。
我捂着嘴,借着大雨隐藏哭聲。
阿染,我以為遇到了你,一切都會變好的。可是那個曾經教我忘記仇恨的人已經死了,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抛下一切跟你在一起,你也做不到。
我聽着他絕望的笑聲,心如刀割。
他昏倒在雨水中,不省人事,嘴裡不停地念叨着,“我帶你走。”
“走不了了......”
我笑着撫了撫他的臉頰,淚水與雨水混雜着在臉上肆意流淌。
我吻了他的嘴唇,如蜻蜓點水一般。
阿染,從漠北到京城的這段路,我真的走了太久太久,太累太累。也許從一開始,我就不該來到這裡,這樣就不會與你相遇。
我回頭望着他,劍眉星目,還是和當初一樣俊俏。
我不知道我們還能不能再見面,可我估計是不會了。我無法再出現在你面前,我隻希望你能漸漸地忘了我,再找一個姑娘,與她白頭偕老。
再見了,小将軍。
我不敢再回頭看他,隻能背離着他越走越遠,走向一條不歸路。
綠新纏,白初綻,三月斜風拂兩岸。待到新歲,向天陳願求美滿,明燈三千丈,繁星不歸還。
秋風起,殘香斷,夜雨梧桐落又眠。驚夢無寐,何來忠骨保江山,血濺金堂殿,魂歸大漠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