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無傷和陸無庸一番大呼小叫,吵醒了大頭和一大半孩童。一時間,哭鬧與喊叫之聲沸騰不已,幾乎要把房頂掀開了。何歡兒指揮着大頭和啞巴,幫着常青安撫、照顧孩子。
顧子期與喬無争商議一番,決定先把這群孩童帶到城關,而後再找幾輛馬車将他們接回茂城。
雖說那位不曾謀面的義主也有頗幾分蹊跷,不過,城關上的樓閣中有床闆可供孩童休息,而且把守城關的都是凡人百姓,并非妖人,即使心存歹意也不難對付。
常青對此并無異議。
于是,一群人拖拖拉拉走出庫房,一路穿過房舍、院落,還有兩片廢墟,浩浩蕩蕩湧上了鬼城的街衢。
大頭和啞巴興沖沖地走在隊伍最前,顧子期身後跟着臉各一方的鄭陸二人。二十來個孩子分成兩列,何歡兒與常青各引一隊,并排而行。喬無争跟在隊尾,兩邊肩上各扛着一個虛弱的小童。
走着走着,大頭突然道:“各位仙長,前面有個岔路,朝南直走就能到城關,一直往東便是東城了。”
顧子期問:“到城關需要多少時辰?”
“帶着這群娃娃的話,走走停停,少說也得兩個時辰。”
這時,喬無争的聲音從隊尾傳了過來:“少主,不必擔心這些孩童,放心去尋山主便是。”
顧子期仰望着陰沉低暗的天空,臉上泛起了憂容:“眼看就要下雨了,還是先找地方避一避吧。大頭,這附近可有安全的躲雨之處?”
“這一帶都是被火燒過的破房子,不過……”大頭往北一指,“那邊有個很高的台子,連着城牆。台子上有個白石頭亭子,城牆上有個磚樓,最上面一層塌了,不過一二層好着呢,不漏雨。”
“好,就去那裡。”
一行人跟着大頭走了一段,果然見到一座方形高台,而就在同一時刻,如豆的雨點終于沖破雲層,迫不及待地撒落了下來。
顧子期喊了一句:“無庸,放出羽傘為幼童遮雨!”
“切!真是一群麻煩的小鬼!平白又要耗費我的法力!”
陸無庸耷拉着一張臉,拿手指數了一遍孩子,施法念訣,幻化出二十來個各式鳥羽織成的羽傘,在雨中閃着斑斓的光彩,美不勝收。孩童們全都欣喜不已,大張着小嘴,紛紛發出稚聲稚氣的驚歎。
羽傘漂浮在孩童們的頭上,另外還有一把格外華麗的遮住了陸無庸自己的頭。
何歡兒有些羨慕,笑着說:“陸仙長,不要那般小氣,你多化出幾把給我們也遮遮雨不好嗎?”
陸無庸看也沒看她一眼,直接把臉扭向了一旁。
“見習弟子,你入山時日不多,恐怕還不曉得。這位陸家少爺,堪稱神劍門最為珍惜法力的弟子。”
“這是為何?”
鄭無傷向陸無庸投過去輕蔑的一瞥,輕飄飄扔出一句:“當然是因為法力低微,舍不得用。”
陸無庸遽然回頭,怒氣沖沖瞪着鄭無傷,眼圈都憋紅了,竟沒有出言反駁。
大頭和啞巴早已沖向了高台,在台階上對着衆人高喊:“愣着做什麼?還不快上來!”
顧子期才要邁步,忽聽一陣鳥翅撲雨之聲,回首一望,一隻黑白相間的喜鵲翩然落在了他的肩頭。他微微一愣,眼底湧出了驚濤駭浪般的喜悅,然而,就在下一瞬,一股鋪天蓋地的痛楚狠狠攫住了他。
“子都……”他低低喚了一聲,頹然倒下。
“少主!”鄭無傷眼明手快,一個箭步沖上去,把他攬入了臂彎。
喬無争疾步趕來,不由分說把兩個孩童塞給了陸無庸,與鄭無傷共同架着顧子期,踩着雲步飛上了高台。
“山主還活着……”陸無庸低低喃了一句。
何歡兒問:“那隻喜鵲,莫非是顧山主放出的紙鸢?”
陸無庸對她理都不理,揮動着手臂,極不耐煩地嚷着:“你們這群小鬼,磨蹭什麼?快走,快走!”
他像趕鴨子一樣驅趕着孩童們前往高台。那些小童因他變出了會飛的羽毛傘,對他懷抱着憧憬,倒是十分聽他的話,一個個甩開小腿飛跑,何歡兒和常青得加快腳步才能跟上。
不多時,這一群人就陸續登上了高台。
自台下仰望,已覺得這座台子巍峨無比,登台之後更有一覽衆山小之感,舉目四望,整座鬼城迷失在潇潇煙雨中,隐沒了真容。觸目所及之處,到處是百年戰火的遺痕,焦黑的頹屋敗樓綿延不絕。
唯有一橋之隔的城牆仍如銅牆鐵壁一般,雄立不倒,仿佛是這座城池僅存的一絲骨氣。
這座台子修得頗為講究,青磚鋪地,十分平整。台子邊沿圍着石雕欄杆,雖多有殘壞,但依然可見其精巧華麗的氣象。
高台正中,矗立着一座八角亭子,飛檐翹角,形制典雅。亭子通體潔白,由漢白玉制成,在晦暗的天幕下,閃着溫潤的光輝。
在一座滿目瘡痍、衰頹荒敗的鬼城中,這座亭子顯得格格不入,仿佛某種天降之物。
顧子期盤坐于亭中,雙眸緊閉,面容蒼白,鄭無傷和喬無争正守在兩側為他調息。
鄭無傷面帶憂色:“山主何等人物,我一早就不信他會死于蜘蛛之手。少主,你過于憂慮了。”
喬無争緩緩言道:“少主,大悲、大喜,皆會傷身。少主身子殊于常人,情不可極,要多加克制,努力自愛才是。”
聽聞此言,何歡兒不解其意,随口問道:“殊于常人?顧少主的身子有何特殊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