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歡兒循着驚呼聲望去,隻見鄭無傷和陸無庸正拳來腿往打作一團,石無厭懷抱顧子期戳立一旁。
顧子期痛苦不安地躁動着,蒼白的雙唇間不斷溢出輕吟。
“少主……”石無厭一面安撫顧子期,一面扭頭大喊,“兩位師兄,你們别打了!少主他……他不好了!”
鄭無傷聞聽叫喊,驚然回頭,陸無庸趁機揮拳砸向他的面門,鄭無傷貓腰躲過,同時手臂上舉,一拳打上陸無庸的下巴,将他擊退了好幾步。接着,鄭無傷飛身一躍,落到了顧子期身旁。
“顧少主!”何歡兒撿起飛霜劍,匆匆奔到了顧子期身前。
鄭無傷一把奪過飛霜劍,沖她咆哮:“全怪你這個拖油瓶!什麼法術都不會!少主為了救你沖破符印,才會受這種苦!”
何歡兒不服氣地辯白:“小龍陽,要不是你性情暴烈,不分場合發火,大家又怎麼會從飛毯上摔下來?”
石無厭深以為然地點頭:“而且,要不是二位師兄隻顧着厮打,少主又何需出手救人?”
關月負着手踱到近前,站在一旁觀望了片刻,伸手按住顧子期頸後的風池穴,慢慢注入法力。
須臾之後,顧子期便平靜了許多。
關月松開手,歎了一聲:“顧少主真是愛操心的性子,關某本來打算救下這位姑娘的。”
“真的?”何歡兒表情複雜地投去一瞥。
“真的。”關月皮笑肉不笑地答了一聲。
何歡兒陡然一震——人皮夜叉這個魔頭變化莫測,善惡難辨,令人背脊生寒。
而下一瞬,另一種涼意又湧上了心間——
凄涼。
她悲從中來,哀怨地開口:“各位仙長,小女子雖然不過是個小小的見習弟子,但也是條活生生的人命……可是,羽毯傾覆之際,竟沒有一人想過拉小女子一把,委實叫人寒心。”
“我救少主都來不及,哪裡顧得上你?”鄭無傷毫無愧疚之意。
“小女子方才要是摔死了,這條命要算在神劍仙門的賬上!”
“你這不是沒死嗎?矯情什麼!”陸無庸拿一條錦帕擦着鼻血,嘴上毫不留情。
關月嘴裡幽幽地飄出一句:“姑娘,你生了一身奇骨,又死不了,怕什麼?”
何歡兒身子猛地一僵,幹笑了幾聲,搓着鼻子道:“也是,哈哈。關義士向來憐貧扶弱,決不會對一個弱女子見死不救的。哈哈,哈哈哈。”
這時,一個光頭赤膊的漢子快步行來,帶着幾分詫異打量了關月半晌,而後抱拳行禮,叫了一聲:“義主。”
“沈九,我一會兒要修複法陣,你去安排一下。”
沈九舉目掃視一圈,擡手指定鄭無傷,怒氣沖沖地說:“義主,法陣就是這個惡道士弄壞的!”
“事情我都知道了。”關月擺了擺手,“今夜城中群鬼騷動,這幾位道長是前來助守城關的。”
沈九撓着兩下光頭,大惑不解地問:“義主,你為什麼跟幾個臭道士混在一起?還有,你的紅鬥篷呢?怎麼這個樣子出來見人?開始我還以為你是個女的,好半天才認出來。”
關月一掌拍在了沈九光溜溜的頭皮上,尖着嗓子吼:“我這個樣子怎麼了?你以為我跟你一樣是個秃子不成?”
沈九往後跳了幾步,啞聲嚷着:“屬下隻是沒想到義主的頭發這麼……美!比女人的都好看!”
“滾滾滾!快去幹活!”
沈九挑起半邊眉毛,滿臉迷惑:“義主,屬下這是在誇你呢!你怎麼好賴不分?”
關月愈加忿怒:“你個不開竅的東西!早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讓你少說兩句!少說兩句!”
“義主,你真是夠怪的!”沈九的青色頭皮都皺出了褶子,“碼頭上的趙老四,一天到晚叨叨你的不是,你倒聽得下去,我沈九想着法子拍你的馬屁,你卻總叫我閉嘴。咋會有人不愛聽好話呢?”
關月抵住眉心,稍顯無力地說道:“快滾吧,你!”
沈九悻悻地摸着頭皮離去了。
鄭無傷握着顧子期的手,滿面擔憂,“關義主,少主時下身子冰涼……這城關上,有沒有避風保暖之處可容歇息?”
關月回手一指不遠處的二層木樓,笑道:“木樓中有一間靜室,乃是關某打坐靜思之所……不過,室中十分簡陋,四壁徒然,僅有一個蒲團,隻怕會委屈顧少主。”
鄭無傷面露欣喜之色:“哪裡哪裡!請關義主帶路。”
關月微微一笑,負着手,舉步走向了木樓。但是,他并未從正門進入,而是繞到了後門。
踏入後門,一扇障壁迎面矗立,将木樓一層隔為了前後兩半。偌大的障壁上畫着一副澄江月夜圖,畫工極為精湛。
墨染的夜空中,挂着一彎殘月,月下的江面空遠遼闊,波光潋滟。江心孤零零泊着一葉扁舟,一個清瘦的人影端坐舟中,身罩紅鬥篷,正在舉頭望月。
月華流光之外,畫面上唯有鋪天卷地的濃濃夜色。
稍微注目流連,便會覺察到,在畫中那大片大片濃墨重彩的黑暗中,藏着無數猙獰的妖魔和鬼魅,影影幢幢,奔湧不息,像極了夢魇之海。
何歡兒多瞅了幾眼,頓時感到一陣窒息。
畫障下的地面上,設有三道暗門。
關月拉開中間的暗門,門後現出了一排向下的台階。
衆人跟随關月步下台階,推門走進了一間小室。
四面白牆,左右兩邊懸垂着青色的粗布簾子,簡樸無華,一覽無餘。
室中央的青石地面上,放着一個大紅布面的圓蒲團。紅布有些舊,顔色不甚鮮豔,但在空空如也的屋中,顯得分外刺眼。
這間寒素清雅的靜室,與北城碼頭那隻精巧绮麗的畫舫,趣味格調之間,有着天壤之别。
不過,倒也不乏相似之處——兩者皆透着一股窮氣,全無半分富貴之象。
鄭無傷毫不客氣,順手從牆上扯下一面簾子,對折後鋪在地上,然後脫下外袍,疊起來權當枕頭。石無厭放下顧子期,扶着他躺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