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觀月自宮,寺中和尚懶得殺他,把他扔到野外,任他自生自滅。
受此大難,觀月痛不欲生,但仍堅強地活了下來。
他縱然可以一死百了,卻不知還會有多少幼女繼續慘遭毒手。一番痛定思痛之後,他下定決心——即使要死,也要先将此等非人行徑消滅幹淨。
胸中憋着一股不平之氣,他趁夜溜進寺中,往盛水的甕中投下劇毒……之後,他點上幾把火,将整座寺廟燒成了平地。
虔心向佛的觀月經此大劫,僅剩一具殘軀,對佛門也心灰意冷,隻覺生無可戀,便想自我了斷。
然而,就在輕生跳崖之際,他遇見了一個人——就是名聞天下的天才劍修顧忘川。
彼時,顧忘川正獨自一人四處雲遊。
他救下觀月,又親自為他醫治創傷,并悉心照料,一直到他康複。
觀月受顧忘川大恩,深懷感激,卻無以為報,于是提出做他的仆從,随侍左右。顧忘川推辭再三,最終拗他不過,隻好應下了。
從此,觀月蓄發還俗,改名為“關月”,跟着顧忘川遊曆四方。
關月多次提出要拜顧忘川為師,修習道法,但顧忘川始終沒有答應。他告訴關月,世上的宗門流派皆是殊途同歸,修道修佛,并沒有什麼不同。
身為普通佛門弟子,關月對修真界一無所知,因此,初遇顧忘川時,他并不清楚救下他的人是何許人。後來,與仙門接觸多了,才知道到他的救命恩人是一位聲名貫耳的仙修。仙門中的修士一提起顧忘川,滿口溢美之詞,以至于很多初級修士将他奉若神明,虔誠跪拜。
不過,關月覺得很是奇怪,傳聞中的顧忘川與他眼前的恩人完全是兩個人。
在一衆仙修口中,顧忘川意氣風發、法術卓絕,而他所見的顧忘川憔悴又消沉,稍微一動法力便覺得疲憊困倦,甚至還昏厥過幾次。
關月看出他心有郁結難消,每每問起,顧忘川卻閉口不談。
二人相伴而行,大約過了一年,妖君蕭長丘開始大舉作亂,他率冥谷的群妖向各大仙門一同發難。
顧忘川聞訊,當即決定趕回鐘鼎山,離開的前夜,與關月大醉了一場。
關月請求當時在場的畫師,畫下了醉酒後隐幾而卧的顧忘川,想着以此作為餞别之禮。顧忘川收下那幅畫,在畫上題字落款,又回贈給了關月,以為紀念。
二人作别後,關月聽從顧忘川的勸告,隐居深山以避亂世,不過,他違背了顧忘川的另一個勸告——不要修習法術。
山中不知歲月,有一天,毫無征兆的,他做了一個噩夢。
夢中,顧忘川一人立于危崖之上,舉頭遙望空中明月,突然,無數隻猙獰的手從他身後的黑暗中伸出來,一齊将他推下了萬丈深淵。
這個夢境真實得可怕,令關月心驚肉跳,連日難安,于是,他便走出深山去打探消息,很快就聽到了顧忘川的死訊。
他悲痛難當,前往冥谷祭奠,哭拜了七天七夜。
之後,關月神思恍惚,仿佛遊魂一般回到隐居地,一病不起。
在他即将一命歸西時,收到了一個神秘的包袱,裡面放着一把玉梳、一面銅鏡、一個瓷枕、一雙木屐。他服侍顧忘川多日,對他的随身之物再熟悉不過,一眼就認出了這四樣東西是顧忘川的遺物。
顧忘川又一次救了他。
聽罷關月的話,顧子都長眉微蹙,沉吟道:“倘若你所言屬實,忘川前輩的遺物在百年前就失竊了?而且,多年以來,竟無一人察覺?就連我爹也從未提起過……”
他擡眼瞥向關月。
“你當真不知這些遺物是誰送來的?”
關月轉身,在紅蒲團上盤膝而坐,面向顧子都道:“關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從與恩人分别,關某孑然一身隐居深山幽谷,不曾與任何人有消息往來,實在想不出是何人所為……”
顧子都又問:“你與神劍門的人往來,真是為了泠泉水?”
“不錯。”
“你要泠泉水何用?”
“關某每年需要兩壇泉水,一壇用來擦洗恩人遺物,一壇用來畫符驅邪消災。”
“啊!”何歡兒忽然想起了關月第二次煎茶所用的水,失聲叫道:“莫非是那個黑壇子裡的寶水!”
關月點了點頭:“泠泉水得來不易,如果不是為了招待顧少主,我可舍不得用來煎茶喝。”
石無嚼着蒸餅,閉上眼睛,一臉回味的表情:“我這輩子從沒喝過那麼美味的茶。”
“二月二十二,是恩人的生辰。關某每年都會前往十二裡鋪,遙望鐘鼎山為恩人祭拜冥壽,然後,從一位故交手中取走泠泉水。”
“始于幾時?”
“自打關某修煉有成、栖居于這座鬼城開始……至今約有八九十年了。”
“這麼說,義主這位故交也是一位百歲老人了?”何歡兒說完,忽然突發奇想,順口問了句:“義主,你之所以栖身這座鬼城,該不會是因為這裡鄰近越州吧?”
“有這個緣故。”
顧子都垂眸不語,忽而擡頭:“人皮夜叉,你與那位故交,交換的不止是泉水吧?”
關月坦然一笑:“關某為人處事,向來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自然不會白得泠泉水。每一次取水,我都會為對方做一件事作為報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