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浩瀚的宇宙中,沒有白天和黑夜的概念。
十三陣線的母艦,一艘承載以萬計數的龐大軍事基地,正駐紮在【帝國-聯邦邊境線】的第十三号星球上。
荒蕪的邊境星球,滿是白色的灰燼,從母艦的窗戶往外看,風一吹,空中起了一層清晰的霧。
倒映在一雙綠色的眸子裡,宛若是在雨後森林中,葉面上凝結的白霜。
到冬天了嗎?還是在夏天呢?
一個面容姣好的、黑發碧眼的少年,呆呆地看着窗戶。
母艦的軍兵寝室是上下鋪四人間,而他則是睡在吊床上面,吊床連在兩個架子床之間。
“夏洛爾…夏洛爾!”
有人在喊他。
是室友回來了。
夏洛爾從漫長的失神中清醒過來:“抱歉,剛在想事情……”
“你又在想隊友的事情嗎?”室友歎了口氣,“早點忘掉吧,歸根結底,其實也不是我們執行的問題,而是因為!我們的指揮就是個草包!因為我們是十三号,位置不夠重要,兵源也不好,就給我們放棄了!”
“嗯……我知道。”夏洛爾又看了一眼窗外,“Emm…我沒有在想他們……”
如此看來,是不是他太冷漠了呢。
他的前室友,全部都死在執行外出偵查任務中,他們的屍體早就化作粉塵,可能就混在白色的煙塵裡。
除了夏洛爾的室友之外,粉塵之中,可能還有……
夏洛爾垂眸,慢吞吞地将自己的身體支起來,随後拉着吊床的繩索,借力起身。
雖然夏洛爾躺在吊床上時,看起來很小隻,但他的身高足足接近一米八,是個名副其實的高挑之人,修身的軍裝更是最大程度的放大了他的優秀身材比例。
若是換一個環境,光靠外形,夏洛爾也足以受到生活的優待。
——當然,他現在也在享受一定程度的‘優待’。
但這倒不是因為他的外貌優勢,而是因為他空蕩蕩的右臂袖管,跟左腿褲管。
夏洛爾在任務失敗中,失去了他的前室友們,和他的右臂,跟左腿。
在高挑之人的身上空蕩蕩的袖管、褲管,也顯得格外修長了。
說實話,夏洛爾早就忘記原室友們了。
畢竟,死去的人已經失去生命,可他活着,他還有生命,比起過去的人,他更願意關注自身一些。
比如說,他本來以為他不怕死,所以年紀輕輕才不顧家裡人反對,偷偷去參軍。
可是,自從失去腿,胳膊,手,腳……
他便無比清晰地認識到,他沒有死,他的身體想活下去,他也想活下去,甚至比他四肢健全的時候,更想活下去。
哪怕是以殘疾的身份。
他照樣還活着。
現室友貼心地給夏洛爾遞了拐杖:“那我們走吧,其他人已經在大廳集合了。我是專門來喊你的。”
說罷,現室友往前走。
夏洛爾拄着拐杖跟得費勁:“我聽見廣播了。是上面來人了嗎?”
就在這時,廣播恰到好處地重播提醒:“請各位放下手中的工作,到大廳集合。總指揮部于十分鐘後将做出重要演講。重複一遍。請各位……”
軍艦走廊上,都是趕往大廳的人,留給拐杖活動的空間不夠,夏洛爾走得吃力。
現室友便攙着夏洛爾走。
夏洛爾真心感激:“謝謝。”
軍中并不是不能申請輪椅等物資。
可是十三陣線的指揮官,顯然沒有關心過他手底下,名為士兵的‘炮灰’們。
在夏洛爾本身的室友全死光後,都是同隊的,對面寝室的隊友,也就是夏洛爾的現室友,幫着照顧的。
否則在管理混亂的十三陣線,缺胳膊少腿的夏洛爾,連吃個熱飯都難。
到了大廳,夏洛爾跟現室友站在人群裡,混入其中。
即使因為指揮混亂,而消耗了不少士兵,如今的大廳依舊算得上是擁擠的。
由于都是士兵,上萬人聚集在一起,也不會像菜市場一樣吵鬧,但是低聲議論的聲音,一直存在。
有人很樂觀:“我看這次一定是席德要倒喽,總指揮部都派人了。以後傷亡肯定要降。”
有人很悲觀:“總指揮部的指揮官都是精英,怎麼會願意來指揮我們這群雜牌兵,來的人肯定是個廢物,說不定比席德還菜呢。”
有人很無所謂。
比如說對于夏洛爾而言,反正再出任務,他就死定了,跟誰指揮也沒啥關系,上面也不會看在他是殘疾的份上,就給他免除執行任務。
與其關心這些,還不如關心一下吃什麼。
夏洛爾偷瞄牆壁上的信息屏,上面顯示了這一周的菜單。
由于總指揮部派人來的時候,順便跟了一些物資艦,所以這周的菜單比往日豐盛。
甚至有新鮮的西瓜。
夏洛爾盯着西瓜,兩個字眼,他參軍兩年了,吃西瓜的次數一隻手數的過來。
如今闊别已久,甚是想念。
信息屏上的菜單消失,換上了聯邦軍旗,同時母艦大廳的廣播傳來試音的聲音,宣告歡迎儀式開始。
夏洛爾遺憾地吞咽唾沫,轉而往大廳的高台望去。
十三陣線的垃圾總指揮,席德中将正在上面說話,他說什麼不重要,反正也沒人關心,但是,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噓了一聲。
不久後下面便被煽動的,噓聲一片。
就算十三陣線指揮差,兵也差,但那都是相對于主戰場第一陣線而言的。
他們之所以能不守規矩,随便噓人的,如此明顯的表現出來,對主将,也就是十三陣線主指揮的不滿,純粹是因為席德說了一句話——
他要‘下台’了。
更官方的說法,就是他要退任了。
總指揮部換了一位新的少将,來接任十三陣線總指揮的職位。
而這次演講是一場交接儀式。
夏洛爾站的累,實在是沒精力跟着噓席德,默默走神。
直到噓聲消失,突變成歡呼的聲音。
夏洛爾才将注意力放在演講台上。
此時,席德已經不在演講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陌生的将領。
他身型挺拔,如同風雨吹打卻屹立不倒的松木。
而那過往的風霜盡數凝結成榮耀的勳章,挂在他的軍服上,數目之多,仿佛是聖誕樹的裝飾,相對于樹而言,廉價了起來。
要是以前的夏洛爾,肯定會很羨慕。
可是現在的夏洛爾,早就明白,沒有一個名為勳章的塑料片片,是好拿到的。
夏洛爾有自知之明,他不認為自己能承擔榮耀下的風險,畢竟他四肢已經缺兩了。
再失去,恐怕就要失去他的生命了。
再往上看,讓夏洛爾意外的是,這位将領,甚至比糟糕的前任将領,席德還要年輕。
一時間,夏洛爾不知道該敬佩:年紀輕輕,就能拿到如此多的功勳,這個人可真是厲害。
該嫉妒:這麼年輕,便能參加這麼多次成功的軍事行動,這個人背景不小。
還是該絕望:這麼年輕,那我們十三陣線不是完蛋了嘛。
通過信息屏轉播的近機位同步傳像畫面之中。
經過高分辨率攝像頭的考驗,新的将領光看長相,甚至跟新兵一個年歲。
帽檐的陰影投在臉上,那一雙本該是燦爛的明黃色眼眸,泛着陰冷的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