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好像陷入了某種詭異的停滞。
計斐颀長的身體在接星星的注視裡緊繃着,好一會兒才微微一動,他面對着窗戶,陽光直射在他臉上,以至于接星星有點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扯了扯唇角,像是要勾起一個笑容,但失敗了。
他還是扯着唇角:“沒關系,我借給你。”
計斐又走了,這一次不僅有急促的腳步聲,還有鐵制治療盤以及裡面物品相互碰撞的叮呤咣啷。
然後又歸于平靜,但這一次的平靜過于短暫了,劇烈動作帶起的風聲席卷而來時,接星星甚至還沒來得及收起剛剛愕然的表情。
“怎、怎麼了?”他茫然地仰望面前幾乎可以說是狂奔而來的人。
“為什麼?”計斐的聲音帶着一點因為奔跑而引發的喘息,同時又滿是鄭重和迫切,“為什麼?”
接星星眼睛睜得很大,其實他的瞳孔并不是漆黑的,而是淺淺的琥珀色,邊緣是一圈黑色,在光線下更加明顯,好像可以一眼望到底的澄清透明。
“什……麼?”
“為什麼?當年……明明說好的,為什麼突然消失?”似乎是終于克制不住,計斐緊繃的表情出現一道道裂痕,眼睛裡浮起細細的血絲,看起來是沒有睡好。
他很早就想問這個問題了,十年前的那個暑假,十年間每個失控的夜晚,急診室第一眼看見接星星的時候,昨晚無法抑制心情推開病房門的那一刻,還有今早聽見那三個字的瞬間。
有無數個時刻,這句話被壓在心底,無人可問。
“在昨天以前,我都以為我可以做到,就算忘不了你,也可以選擇恨你,厭惡你,但是我錯了,從在急診室見到第一眼開始,我滿腦子都在想你為什麼會受傷,為什麼傷得那麼嚴重,為什麼不報警,為什麼不能照顧好自己?”
“一直到最後,忙完所有的事,我才開始想,為什麼一整晚的時間我甚至沒法拿出一分鐘去恨你,去質問你?”
“我是不是很蠢?”計斐笑了笑,表情慘淡,“接星星,能不能給我一個理由?為什麼選擇離開,甚至連一個體面的告别都沒有?”
他眼裡的悲傷就像冬日的海,冰冷無邊,漫過嶙峋的石頭,深黑和凄白。
心髒像是被狠狠揍了一拳,被虐打,從高高的樓階滾落,頭、胳膊、腿撞擊在堅硬的石牆和扶手上,被劃傷,骨頭斷裂,髒器損傷,這一切的痛苦竟然都抵不過計斐一個絕望的眼神和一句悲戚的發問。
接星星隻覺得無法呼吸,原本還有一絲血色的嘴唇變得慘白,微微顫抖,又說不出話。
他無話可說,無理可駁,他對計斐造成的傷害切切實實。
“對不起。”到最後,他能給計斐的還是這句連自己都覺得單薄無力的道歉。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對不起,我隻想知道為什麼,我停在那裡十年了,沒有聽到理由我真的沒辦法,沒辦法釋懷,沒辦法忘卻,更沒辦法朝前走!”
計斐低吼出聲,假如再也不會遇到接星星,他或許會放棄去尋找,就算不能釋懷,也能做到假裝忘記。
可老天偏偏不給他機會,偏偏讓他重新遇到眼前這個人。
“計斐……”滾燙的淚在眼眶裡兜轉,終于還是無法承載,潸潸滑落,接星星看着面前陷在痛苦裡的計斐,感到無法言喻的痛。
十七歲的計斐,天之驕子,出類拔萃,他見過那樣美好的計斐,見過站在領獎台上自信奪目的計斐,也見過籃球場上神采飛揚的計斐,更見過香樟樹下眉目含笑的計斐。
唯獨沒有見過二十八歲痛苦絕望無力掙紮的計斐。
太痛了,都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一腳闖進計斐的人生,那麼計斐本該一帆風順,風光無限的。
“是我……的錯,是我不應該——”他喃喃開口,卻戛然而止,臉上浮起怔忪,他不應該什麼?是不應該遇見計斐,還是不應該跟他說話,又或者是不應該……喜歡上他,更不應該在喜歡上他之後又抛下他。
他們都清楚,心結是什麼。
面對因為卑微的自己而傷心難過的計斐,接星星第一次鼓起了勇氣,他用力吸了口氣才慢慢開口:“因為我沒有我以為的那麼喜歡你,我以為我可以不顧一切,但是我做不到,我不應該承諾自己做不到的事,是我……辜負了你,對不起。”
他很少說這麼長一段話,沒有機會,也沒有勇氣。
可計斐沒有因為他的勇氣露出一絲一毫滿意或者釋懷的神情,隻是紅着眼睛,盯了他很久。
然後很輕地說:“所以理由是你……不夠喜歡我?”
他的尾音太輕了,接星星幾乎隻能從口型判斷他說了什麼,但沒法分辨那是個問句,還是個陳述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