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斐……”接星星被吼的一陣茫然,他能想到的是計斐會覺得厭煩或者驚訝,可現在,計斐好像是生氣。
為什麼生氣?
計斐卻不聽他說話了,他甚至氣得完全忘記了自己的寶貝自行車,伸手攔了輛空載的出租車,把接星星一把推上了車。
“去人民醫院!”關車門的動靜把車裡的三個人都震了震。
“小夥子别那麼用力啊!”前面的司機倒是沒太生氣,半抱怨半打趣地說了句。
計斐的臉色硬邦邦的,接星星低下了頭,不敢說話,他的手朝計斐那邊伸去,還沒觸碰到衣角就停住。
可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被一隻溫暖的大手緊緊握住,接星星驚訝地看向計斐的臉,神情依然緊繃,也不看他,手卻握得很用力。
接星星有一瞬間的明悟,計斐在緊張。
他在緊張什麼?
接星星沒有問。
兩人一路沉默着到了醫院,計斐挂了急診号,很快被叫進診室,面對溫和沉穩的急診醫生,一個人神情緊張,一個人眼神忐忑,磕磕絆絆地回答了簡單的問題。
醫生開了幾項抽血的單子,計斐交了錢又領着他去排隊抽血,接星星這才驚醒,從下車到現在,計斐好像一直沒有松開他的手。
直到抽完血坐在大廳裡的長椅上等結果,計斐才總算松開了手,接星星纖弱的手腕上留下發紅的印子。
“對不起。”計斐盯着那道印子,沉聲說道。
接星星輕輕搖了搖頭,計斐沒什麼對不起他的,然後兩個人就陷入了某種詭異的沉默。
很久以後計斐再次開口,像是醞釀已久:“能不能跟我說說?”
“說……什麼?”接星星垂眸盯着自己的腳尖。
“随便什麼,為什麼沒來學校,為什麼不回我消息,為什麼跑出來,為什麼……吃藥。”最後兩個字他說得很輕,像是怕被什麼人聽見,又像是怕吓到接星星,但很快他就調整了語氣,“都可以,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接星星思考了好一會兒才回答:“我媽媽發現我在偷偷……吃藥,很生氣,不讓我去學校。”
他說得很慢,計斐猶豫着問:“她又打你了?”
自從上次看見接星星身上陳年的傷痕,他就有所猜測,畢竟有些傷痕一看就不是新傷,而F高校規森嚴,就算有學生動手也不至于那麼明目張膽。
“嗯。”接星星頭垂得更低了,“她恨我。”
他剛上初中的時候,爸媽的婚姻就徹底破裂了,離婚之後爸爸很快再婚,媽媽卻沉溺在失敗的婚姻和人生裡,過得渾渾噩噩,清醒的時候她會一遍遍地在他耳邊念叨他是媽媽唯一的希望,一定要懂事聽話,好好學習,向爸爸證明他是錯的。
可喝多了的媽媽就像瘋了似地會抄起手邊一切能砸到他身上的東西施暴,嘴裡嘶吼着“都是你的錯”、“如果不是你不争氣,你爸爸怎麼會不要我們”、“你怎麼不去死”這樣的話,他隻能一聲不吭的蜷縮身體。
好像同時有天使和魔鬼住在媽媽身體裡。
“她說,我這樣是變态。”接星星說話帶着鼻音,有點甕聲甕氣。
計斐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句話,同樣是媽媽的兒子,他能感受到這句話蘊含多麼殘忍的殺傷力,卻沒辦法找出一句有用的安慰。
來自最親的人的傷害永遠是最鋒利的刀。
夜變得更加濃重,急診大廳每個人的腳步都匆匆忙忙,沒人注意到這個小小角落兩個并肩而坐的少年。
少年纖薄的肩膀微微顫抖,被死死壓抑的抽泣聲微不可聞,隻有最靠近他的人可以感受到,計斐沉默着攬住接星星的身體,這個動作卸下了對方全部的力氣,黑發下露出的一段颀長雪白的脖頸無力低垂,接星星将頭埋在了他的頸窩。
很快有溫熱的液體一滴滴沾濕他的皮膚。
“爸爸說,還不如生了個、女孩,所以……”
所以他就想,不如變成女孩好了,說不定爸媽還會高興一點。
懷裡低泣的聲音沒有繼續說,計斐卻莫名聽懂了,心髒像被一根針狠狠刺了一下,生疼,他不敢想接星星曾經被這樣的話傷害過多少次,又被傷害到多深,才會甯願傷害自己也要做這種違背生理的決定。
他一下下輕拍接星星的背,像安撫小動物似地用手掌撫過那凸起的脊骨。
不知過了多久,懷裡顫抖的身體才一點點平靜下去。
嘈雜的大廳裡,接星星像隻沙漠裡的鴕鳥,埋起腦袋,躲避現實,卻聽見頭頂上方傳來格外清醒的聲音,在一衆紛亂模糊的雜音裡那麼清晰,那麼冷淡。
“你說錯了,不是你不值得,是他們。”
他們不值得你犧牲自己,計斐沒有說的那麼直白,因為那對接星星來說,太殘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