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星星跟芮醫生溝通過後,回到寵物醫院上班,雖然他現在行動不便,但剛好可以暫時接替請了假的前台小姐姐,負責登記、結賬一系列的工作。
那晚的氣氛、情緒都太過混亂複雜,他不知道自己稀裡糊塗說了什麼,甚至沒能說一句“他不是我男朋友”,不過回想當時計斐冷酷的目光,他也真的不敢開口。
芮雲的這家寵物醫院規模不大,占地兩百平上下,但選址極佳,周圍好幾個高檔小區,還有附帶的幼兒園以及一個人流量不錯的商場,因而生意一直不錯。
接星星得到這份工作也是誤打誤撞,他沒有騙計斐,在媽媽搶救無效又背負一大筆債款之後,他被迫進入一個走投無路的狀态。
雖然參加了高考,但醫院的一張張病危通知和繳費催單接踵而至,他坐在陌生城市人來人往的挂号大廳,一坐就是半天,川流的人群随着霓虹燈亮起漸漸散退,世界像一張無聲落幕的相片,黑白、幹澀、扁平。
他在落幕後的死寂裡擡手擦去眼角的濕潤,轉身扔掉了那封攥了一下午的錄取通知書。
計斐的媽媽儀态娴雅,眉眼完全就是女版的計斐,但又比計斐柔和許多,舉手投足間都是養尊處優的矜貴做派。
她嘴角噙着優雅的微笑,言辭溫和有禮,沒有一句街巷間女人吵架的高聲怒罵,更沒有接星星聽慣了的粗鄙髒話。
他聽懂了,接星星并不接受任何人包括計斐的媽媽對于他們感情的誤解和蔑視,可他完全理解一個媽媽對于兒子的關懷和憂慮,更何況那些顧慮全是切實存在的。
拿着一張高中文憑是很難在C市這樣的大城市立足的,但在這裡,哪怕是掃大街工資也會比小縣城高一些,為了早點還上錢,他還是留下了。
像接星星這樣沒有學曆,又不聰明的小年輕,每年湧進C市的沒有幾百萬也有幾十萬,懷揣着一腔熱血和虛無的夢想,妄想紮根于此,妄想出人頭地。
他沒那麼大的野心,隻要還上那筆錢,他就離開C市,找一個房價物價都低的小地方,過最普通的日子。
為了還錢,接星星做過很多工作,餐館端菜洗盤子、送外賣、發傳單、奶茶店、水果店,所有能要他的地方他都會拼了命去幹,但不夠,遠遠不夠,他借的是高利貸,除非一次性還款,否則根本永遠也還不清。
當他天真地提出先還兩萬時,那些站着的、坐着的男人哄堂大笑,眼裡閃着促狹的光,然後有第一個人提出:“這小子長得清清秀秀的,像個小姑娘似的,幹别的可惜了——”
現在想想,他真的很髒,計斐就像天上的雲一樣,纖塵不染,都是他把計斐弄髒了。
“接星星!你什麼時候回來上班啦!也不告訴我一聲,小亞說你請了長假呢!”
接星星想得出神,一個萬分雀躍的聲音猛地砸在他頭上,吓了他一跳,連忙回應:“晉煊哥!我也剛回來,你今天是……”
“害,帶淘淘來洗澡,太皮了昨天一不留神滾泥地裡了,髒的沒眼看!”孫晉煊露出個無奈的表情,扯了扯手裡的繩子,已經越過吧台阻攔繞到接星星腳下轉圈的薩摩耶被扯得發出慘叫。
“晉煊哥你别用力拽了。”接星星伸手揉了揉淘淘迫不及待湊上來的大腦袋以示安慰。
孫晉煊注意到他吊着的左臂,調侃道:“别蹭了,你星星哥哥今天估計是洗不成你的澡了。”
緊跟着後頭的員工過來牽走了依依不舍的淘淘,當初正是因為孫晉煊,接星星才會得到這份工作的。
那個時候他已經還了不止二十萬給軍哥他們,但他們不肯放過他,隻說那些錢隻夠利息的,他又氣又怕,帶着一點東西從宿舍跑了,又沒地方可去,隻好漫無目的地在街上亂晃。
直到天黑,走累了的他轉到一條小巷子,倚着牆壁坐下歇息,不遠處有幾個顔色各異的垃圾桶并排站着,不少垃圾散落在外面,有些髒亂,但接星星累極了,根本不在意。
倒是垃圾堆裡的一陣輕響把他唬了一跳,黑漆漆的夜裡,小巷沒有路燈,他隻依稀瞧見個模糊的黑影在垃圾堆裡動來動去,不敢上前查看。
沒等他轉身逃跑,那黑影也發現了他,猛地一躍,朝他撲過來。
“啊!”接星星一聲驚呼,被撲了個結結實實,直到那黑影興奮地伸出一條熱乎乎的舌頭甩在他臉上,他才發現,那是條活潑的“微笑天使”——薩摩耶。
隻不過他身上這隻,原本雪白蓬松的毛發不知道沾了什麼髒東西變得髒兮兮黏糊糊的,但愛笑親人的天性沒有改變,像是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此刻的髒亂,一股腦兒地用腦袋拱接星星的下巴。
接星星極力按着小狗的腦袋才站起身來,他環顧左右,四處無人,原本極累的軀體在觸及小狗漆黑圓潤的眼珠時迸發出一點新的力量,他撿起了被拖在地上的繩子,艱難地走出小巷,蹲坐在更顯眼的街道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