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前,戚善舟突然就出國了,這個突然是真的很突然,前一晚還在豪庭喝得酩酊大醉,直接在這裡睡下,第二天就傳出來說出國了。
他問得随意,連姿勢都沒變一下,還是懶洋洋地靠着椅背,兩條長腿敞開着,手裡的煙亮着一點紅光。
可接星星莫名地心髒一緊,身體不由自主地挺直了,他堪堪坐了小半張椅子,那些話一整晚都在他舌尖上打滾,但真的有機會說出口了,他又下意識猶豫,戚善舟不是大善人,豪庭更不是善堂,有些選擇一旦做了,就要承擔結果。
“戚少……”想了想,他又換了個稱呼,“善舟。”
從前戚善舟就要他喊“善舟”,他還記得戚善舟的原話“人人都喊我戚少,沒意思透了,你喊點别的,善舟怎麼樣?喊了我就饒你一回。”
戚善舟這個人喜怒無常,接星星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想聽一句“善舟”,還是換了個法子折磨他,所以很少這麼喊。
但現在他走投無路,顧不上思慮再三。
“善舟,我以後…不來豪庭了。”
他戰戰兢兢一晚上,最終隻為了說這麼一句話,其實在來之前他還沒有這麼明确的,隻是腦子裡有個模模糊糊的念頭,直到計斐的出現,像是在他面前劃出道天塹來,他在一邊,計斐在另一邊,這不是道選擇題,可他卻必須做出選擇。
空氣凝滞了好一會兒,面前二十人的大圓桌上是還沒來得及收拾的杯盤狼藉,空氣裡散發着脂粉、煙酒混雜在一起的古怪氣味,吊頂上的水晶燈明亮冰冷,與光滑陶瓷上折射的反光交相輝映,空調打得很低,寒氣絲絲縷縷地鑽進骨子裡,接星星幾乎要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又在壓抑窒息的氛圍裡不敢動彈。
“不來……”戚善舟的聲音低下去,以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結尾,他仍然懶懶的,“哈,小安,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
接星星的手按在大腿上,手指緊緊地蜷着,掌心出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汗,他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一句話就能擺脫多年的困境,可這樣真實到殘酷的話語還是讓他忍不住一顫,指尖狠狠地紮進了皮膚,一瞬間的刺痛維持着最後的冷靜。
“錢……都還完了。”
“你就是我還沒玩膩的一個小玩意兒。”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一高一低,一道低微祈求,一道肆無忌憚。
接星星怔怔看向戚善舟,臉上已經沒了一絲血色,他徒勞地張了張嘴,沒有聲音,也沒有能說的話。
“我還沒玩膩,你就走不了。”戚善舟回頭看過來,一張臉倏地冷下來,沒有那些痞氣頑劣的掩飾,成了冷若冰霜的模樣,眸光閃動,帶着居高臨下的審視,“錢?我不在乎,那個醫生叫什麼來着,噢,計斐,聽說很優秀,你知道的,我特别欣賞人才。”
他說着誇贊的話語,眼神裡卻扔住兩把刀子來,直直插在接星星脆弱的不堪一擊的心髒上。
“跟他沒關系!”接星星一陣毛骨悚然,猛地站起來,動作太過激動,椅子在地上拖了半米,發出刺耳的摩擦音。
他一向懦弱可欺,就算有人嫉妒他得了戚善舟青眼把他關在廁所隔間潑冰水,往他的杯子裡放蟲子,把他的床鋪扔到過道,就算客人拿他當個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意兒,張口要打要罵,他都默不作聲地忍受。
但計斐兩個字就像他神經上安的開關,輕輕一碰就觸發連鎖反應,一連串的爆炸聲在腦子裡疊起。
然後,戚善舟冷冷地笑起來,嘴角勾起一個不容置疑的弧度:“所以,小安,你該聽話一點的。”
那點努力積攢起來的勇氣頓時煙消雲散,接星星知道他的脾氣,如果繼續争下去,戚善舟做得出任何可以傷害他的事情。
他惶惶地後退了一步,在戚善舟冷酷的威懾的目光裡,如同以往無數次的沉默和妥協,緩慢地跪了下去。
地面鋪設的軟毯上有幾片席上人不小心摔碎杯子沒收拾幹淨的玻璃碎片,硌得他膝蓋上薄薄一層的皮膚生疼,但接星星連看都沒去看,生生跪實了。
戚善舟要他疼他就應該疼,他甚至明白地意識到自己疼得還不夠,又用力往下壓了壓不堪重負的膝蓋骨,夏天的褲子很薄,溫熱的液體一點點往外滲,又因為深色的布料所以不顯。
接星星微微垂下臉,木然的臉上閃過一絲自嘲,計斐說的很對,他這樣不就是在重操舊業麼?
一份上不得台面,要不了臉面的舊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