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音點了點頭,剛要起身又被程簡牽住了手,程簡說,“你離剛才那個人遠一點。”
“為什麼?”餘音下意識反問。
程簡随口道:“他面相不好,看起來像心理有問題的人。”
聽到這句話,餘音喉嚨一緊。
原來心理有問題的人在他看來都不正常,都應該和常人保持距離。
那他會怎麼看待自己。
一個郁郁寡歡成常态,習慣以淚洗面,和痛苦共生的人,是一個不正常的人。
餘音緊抿着唇,用力從程簡手裡抽出自己的手,像是格外抗拒和程簡的肢體接觸,情緒也驟然亢奮起來,“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樣是樂天派。”
大概是被她的反應吓到,程簡也睜圓了眼:“我沒說什麼啊,我隻是讓你離他遠一點,他對你那麼不客氣......”
餘音背對着他,用力吞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液,說:“可我也有心理問題。”
她的聲音太低太輕,連她自己幾乎都聽不見。
密閉空間裡的氧氣并不能滿足餘音,她需要更多更新鮮的空氣,不管有沒有戴口罩墨鏡,也不怕會被人認出來,那些要拍的人就讓他們拍個夠。
她快步走出大門,穿過石闆路,獨自走在幽暗的山道裡。
遠處的車燈像一抹無限逼近的流星,照亮她的瞳孔,冷風刮在臉上也沒能讓她冷靜的面容有一絲顫抖,她也覺得自己像一縷孤魂,四處飄蕩。
她走一會兒,停一會兒,程簡也跟在她身後,走一會兒,停一會兒,就像孤魂的影子。
等餘音走累了,程簡才壓着步子繞到她面前,借着微弱的光看清她的模樣。
夜深霧起,一雙本該神采奕奕的眼睛卻像是蒙了層薄霧,迷離空洞,表情寡淡。這讓程簡想起了小時候隔着玻璃櫥窗的洋娃娃,是大家都會喜歡的洋娃娃。
脫離書本,這是程簡第一次從他人的身上真切地感受到痛苦。
他無措地站在原地,卻無比清楚她隻會更痛苦,自己能感受到的也許隻有她的萬分之一。
他希望自己能感覺到更多。
程簡往前邁了一小步,擡手撚住挂在她鼻尖的一縷長發别在耳後,像裝扮洋娃娃一樣小心翼翼地替她戴好口罩墨鏡,指腹擦過微涼的皮膚時感受到了潮濕,他的心髒一緊。
她眼底積起淚水,就像回南天裡就像凝結在玻璃上細密的水珠。它們不是來自淚腺,而是來自無法觸及的心靈深處。
程簡替餘音擦眼淚,擁住她的單薄的肩膀,手掌輕拍她隐約顫抖的後背,下巴貼着她的額角,嗓音哽咽:“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
貫穿進大腦裡的霧氣在一聲聲呼喚中漸漸散去,餘音像是沉睡中蘇醒過來的人,意識回籠的那一刻她本能地張開唇,迫切地呼吸着氧氣,隻是依然控制不住淚水。
睫毛沉重,皮膚因為淚水幹涸變得緊繃,餘音用力地嘴唇,擡手去觸碰程簡的手指,一個簡單的動作卻花盡了她所有的力氣,以至于她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像是斷了線的風筝。
“我想回家。”
在尾指被人輕碰的時候,程簡明顯愣了一秒,微微俯身,聲音輕柔:“那我送你回去。”
餘音看着他,挂在睫毛上的淚水撲簌簌地往下墜。
霧更濃了,視線也變得模糊,但餘音不需要看路,她不動聲色地收緊了環住程簡後脖的手,躺在程簡的懷裡,和從前一樣把臉埋進他的外套裡,鼻底被大衣極細的毛紮得發癢。她吸了吸鼻子,感受着溫暖的味道。
車内的溫度攀升,玻璃窗很快就蒙上一層水霧,影影綽綽倒映出程簡側身為她系安全帶的動作。
以為餘音是累了,所以閉着眼沉睡,程簡把語調放低,像是說夢話:
“其實我們都知道,我們早就知道了,愛你的人怎麼會看不出你的難過。隻是因為知道你不想告訴大家,既然你不想說,那我完全尊重你的想法。我們可以等,等到你願意告訴我們,但就算你不說也沒有關系。
我知道有些時候你不是故意要那樣做的,你隻是控制不住消極情緒。我不怪你,沒有人怪你,你也不要怪自己......
你好像一直都沒有吃藥對不對,我知道你怕,怕吃了藥以後都要吃藥才能讓自己正常。但其實,你很正常,吃藥也很正常,你隻是生病了。
生病的人要看醫生,要吃藥,隻有這樣才會好起來的,但你什麼都不說,什麼都憋在心裡,不能什麼都不說的呀……
餘音,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好最好的人,你很善良,聰明,溫柔,勇敢,不管你是不是大明星,你都是最好最好的那一個。
我們都希望你開心,希望你健康,希望你不要内疚,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壞事都遠離你。”
程簡哽咽着嗓音嘀咕完最後一個字,反應過來自己的碎碎念也許會吵醒她,低頭默默歎了口氣。
近在咫尺的聲音突然消失,餘音下意識顫了顫睫毛,意外的一滴淚也跟着滑過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