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力抽取的感覺很奇特,細微又勾着經脈,輕輕撓了幾下轉瞬即逝,出神的功夫便已做完一切。
葉憬試探性地動了動手指,不疼,甚至還有點舒服。
換取靈力之法他從未聽聞,葉家藏書閣也未曾記載,若不是走火入魔的邪術,那隻能是湮滅在長河中的仙法。
他本抱着懷疑的心态觀察,如今種種迹象卻讓他逐步放下戒心。
邪術哪會如此神妙。
“我已按照吩咐去做了,閣下要如何告知我葉家弟子之死?”
“我給你看一樣東西就明白了。”
鏡對面衣袂拂過,露出一個雕花牌來。
這也是枚令牌,但不是葉家弟子的。
盛放的五瓣花争相纏繞,将中央兩個大字牢牢包裹,正如它本身屹立于群城之上,鳥瞰世家那般。
——涵虛。
葉憬瞳孔放大。
“這東西你應該也不陌生。”
鏡中人輕聲細語,“最近可有此處之人出入你葉家?或是與你起過龃龉?”
龃龉?
葉憬啞然,兩日前的場景仿佛放慢了時間,在腦海中不斷上演。
……
韓峥别起袖擺,腰間令牌随着遽然迸出的劍芒搖晃。
長劍驟停,落在白頸一指處。
冷汗順着額角綴下。
葉憬渾身血液幾近倒流,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兩指寬的劍上。
劍尖一轉,倏然轉向另一人。
“葉家竟有如此鴻運之人。”
韓峥笑意未達眼底,回身收了劍。
“這……”
葉憬不敢随意接話。
在他猶豫的空當,對方卻已上前一步,伸手擎住那人下颌。
“還是個美人。”
說不清是慌亂還是驚愕,被箍住那人輕呼出聲,下意識掙紮逃跑,想要躲回自己主子身後。
葉憬心一揪:“仙君……”
“一個毫無修為的下人,葉大少爺不會舍不得吧?”
……
“原來如此,他竟是這等小人,隻是未曾服侍好他便記恨在心,來日我定要……”
“且慢,”水鏡打斷他的話,“你的糾紛與我無關,我已完成你的夙願,也該走了。”
“仙人等等!”
眼見水鏡逐漸散漫,葉憬忙不及伸手去抓。
結果這一抓,不僅沒碰到實物,還被涼水淋了個透徹。
“仙人,仙人——我要如何才能再次尋你?”
最後關頭他不顧形象大喊。
“切勿擅自做決,緣分自有天定。”
言畢,那角衣袍颠颠消失在屋内,甚至還帶着點迫不及待。
葉憬怔愣觀天,還保持着擡手的姿勢。
方才的一切如夢境般虛幻,轉眼便沒了痕迹,留下的隻有徹骨的冰冷。
這冷卻是實實在在的。
夜風襲來,他打了個噴嚏,哆嗦不止。
“來人!”
“大少爺,有何吩咐?”
“給我把韓……不,今晚之事若是透露出去分毫,家法處置。”
……
“完美。”
梅負雪趴在暖爐上,眯眼托腮,舒坦得不行。
他有段時日沒感受到靈力浸入經脈的清爽了,前段時間雖有祁白川搭手,但都治标不治本,終歸是他人的靈力。
這次靈力可是實打實自己弄來的。
“真是個好法子,就是邪門了點,搶别人的靈力。”
【沒辦法啊,我也控制不了它,我就是個傳話的】
系統委屈無辜。
梅負雪嫌棄道:“白養你了。”
系統:【……】
【話說宿主,你的令牌不是交給葉家主了嗎?】
“噢,你說這個啊。”
梅負雪拿起令牌放在月光下,“你再仔細看看。”
系統沒明白什麼意思,但聞言還是乖巧照做。
這一看可就發現了不得了的事。
涵虛宗令牌非俗物所制,遇光即澈,半透明的白玉似有水紋波動,好看極了。
可現在這塊令牌……
别說水紋,光下一照烏漆墨黑,上面星星點點不知名顆粒擦都擦不掉,就連涵虛那兩個大字都刻的歪七扭八。
“怎麼樣?你家宿主一下午的成果,現學現賣呢!”
系統:【……】
它十分誠懇:【葉憬果然人傻靈力多】
而後又想起什麼:【話說葉家鬧了不小動靜,葉家主怎麼不見露面?】
梅負雪聞言手肘一滑,沒撐穩,胳膊肘磕在暖爐上,疼得他叫出聲。
他謹慎地起身繞着院子溜了一圈,不确定道:“動靜應該不算大,我能力有限,水鏡的範圍隻限于葉憬那邊,周圍倒看不出異樣,就是不知道葉家主那邊情況如何。”
系統無言。
【咱們現在诓的了葉憬,可萬一他把這事捅出去,咱不就落入網中了?尤其是葉家主,他若有心探查,咱八成露餡。】
“他得有這個膽子。”
這事梅負雪很放心,他接受了原主記憶,也大概知曉葉憬的脾氣。
“這人乍一看還算有本事,其實是個軟性子,有心無膽,尤其怕他爹,更何況葉家不止他一個嫡子,他還得防着其他兄弟。”
他往身上扔了個清潔術,快要凍結實的衣服頓時恢複飄然:“再不濟還有祁白川呢,結盟不能白結,真要給我逼急了,一怒之下把他老底都兜出來,一個韓峥都能讓他們忍氣吞聲,再來個首徒,肯定更刺激。”
系統贊歎:【宿主你真能鬧事。】
“這叫人盡其用。”
話雖這麼說,梅負雪還不至于淪落到這個地步。
他剛得了靈力,手癢得很,身體躍躍欲試,但又因量實在貧瘠,不敢多玩。
“太少了。”
梅負雪嘀咕兩句。
“不知道換個人會不會好點。”
他奪取的靈力雖有限,卻遠不止這麼點。
本打算給葉憬來個狠的,讓他嘗嘗苦味,但在掌心虛對的那一刻,他心跳驟停,似乎被人狠狠掐了一下。
他雖修為盡失,可刻在骨子裡的警惕還在,那一瞬便立即止住動作。
于是有了現在的惋惜。
梅負雪垂眸瞧着自己掌心,光滑細膩,白淨中透着紅。
這是他自己的手,完完整整,曆過劫的。
除了原主世家廢柴弟子的身份,他什麼都沒得到。
“好久沒動手了。”
他蓦然出聲,冽風白辣辣席卷而來,黑雲偶一大意,被牽着鼻子迂回上去了。
系統有些茫然,靜靜卧在識海等候。
它總覺得今日的宿主不大對勁,可真要讓它說出個所以來,又好像沒什麼不同。
頂多是忽然上進了點。
“你知我為何非要晚上出來?”
【為何?】系統乖巧追問。
“因為手癢啊。”他歎息,慢吞吞站起身來,“人盹久了,就容易忘記自我,這世界誰都不可信,不過蒙着層霧,裝瘋賣傻罷了。”
系統不明所以。
“葉家這麼大一個世家,死一個廢柴弟子誰會在意?”
這句話不像是對着識海說的,更像是自言自語。
“可我不是廢柴啊,根基被毀是幾近不可逆轉的重傷,并非天生的殘廢。”
他起身提着令牌,踱步到院門口。
深夜的小居靜得出奇,空氣濃厚黏稠,陰霾滿身,層層疊疊掩住院外的世界,似乎圈住這方天地就能蒙住所有人的眼,就能縮在短暫的甯靜中喘息片刻。
他站在門前,目光如炬,似乎能穿透那道屏障,粉碎深夜所有遁形。
梅負雪輕笑一聲。
“你以為他不知道嗎?”
系統一愣,識海蕩起波紋,光團忽閃忽滅,似是想說些什麼。
可還沒出聲便被打斷。
“走,咱們去拿回令牌。”
……
房檐濕滑,寒風凜冽。
雪道上的卻有一篷子還在點燈溫酒。
“這位公子,怎麼深夜趕路?”
老人披了裘衣,圍着火堆打哈欠。
他今日竟遇到些稀奇事。
先是白日不知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跟他搶菜肴,現又是夜晚一黑衣俠士跟他對坐發呆。
現在年輕人精神真旺。
老人由衷感歎。
然而黑衣俠士并不這麼想。
秦修佝着身,雙手交握,拇指疊着拇指反複搓揉,不知道的還以為中了降頭。
實則是剛從葉家遁走。
自他接下主子的命令,便一路快馬加鞭趕到葉家,為的就是盡快除掉某個禍害。
主子威嚴不可冒犯,更容不得差錯,本以為此行算很快便能回去,誰知剛挨着門,竟發現不對。
本該深眠的時候,葉府深處隐隐可見昏黃燈光,弟子奔走相告,燈尾拉成線,乍一看還以為在舞绫。
他藏匿在暗處,大半夜看到這幅詭異的場景,難得遲疑。
光亮離得有些遠,隻隐約聽見那邊傳來弟子的說話聲。
“神仙顯靈了!”
“真的嗎?”
“我親眼所見,比那個含虛宗不知多少輩的弟子可強多了,隔空傳話手到擒來”
聽到這,秦修察覺不對。
涵虛宗不知多少輩的弟子?
莫非這短短兩日還有同門經過?
“你是說那個韓峥?”
“不然呢?别看他表面風光,私底下龌龊得很,葉家待他不薄,他竟做出那種事!這不大少爺剛下了令,凡是與韓峥有關的人,葉家皆不待客。”
另一位弟子好奇:“他到底做了什麼?”
“他啊,”說話這位弟子壓低聲音,“這就跟論道有關了……誰?”
兩人猛地回頭。
檐上衣角一閃而過。
……
“公子可要嘗嘗這菜?”
老人熱心腸将一盤熱的正好的炒肉遞到跟前。
“不必。”
秦修擺手,不欲多言。
“公子可别小瞧了我這手藝,就今兒白日,有位大戶人家的少爺看見我這菜饞的不行,筷子不拿就要上手抓,攔都攔不住啊。”
老人年紀大了,沒聽清後面那句道侶,隻當是貴公子的玩笑。
秦修心情不佳,對于所謂的什麼嬌貴公子少爺更無甚興緻。
他滿腦子都是方才葉家弟子議論的話。
葉家雖為世家,可與涵虛宗這等名門大宗相比卻也相差甚遠。
不說主子,就算是他親臨葉家,那也是長老親自接待。
兩日前葉家尚且禮數周到,牌面齊全,誰知兩日後竟大變模樣。
葉憬何等身份,竟敢口出妄言。
隻是不知到底是這位葉家大少爺的決定還是葉家主的命令。
那邊老人沒等到回話,還以為是自己聲小了,便又重複一遍:“公子……”
“我說了……”
他有些不耐煩,擡手欲呼出一掌将人推開。
“我沒……”
話語驟停,他蓦地瞥見了什麼。
老人為了方便下廚,身前圍了塊遮油的布,如今被他這麼一推,繩子松了,布便掉在地上,而那下面的物件也露了出來。
木制而成,色澤偏紅,邊角處露出一個小小的梅字。
梅?
他心下一動,伸手抓去。
“喂,你這人怎麼還亂拿别人的東西?”
老人下意識想搶奪,可他一個靈力淺薄的百姓,哪敵得過名門宗派的弟子。
秦修有心探查,沒下死手,隻是把人定在原地。
“這東西你從哪來的?”
“快還給我,”老人聲音急促,“這不是我的東西,我還要等人家來尋呢!”
“何人?”
秦修多了份耐心,盡量放緩語氣追問。
“若是順路我可以幫你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