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不可能的……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發着抖再次凝神去觀察祁白川的狀貌。
眼窩偏深,是個冷冽相,自上而下望去,眉骨投下的陰影便格外明顯,如此襯的眸色反而更加寡淡,随處一站,壓迫感就比那些所謂的名門宗派弟子更甚。
最不可能的結果……
他咽了口唾沫,試探道:“喜脈?”
“……”
四周陷入啞然地沉默。
“喜什麼?”
梅負雪不動聲色地看着他。
“喜——”
男子的嘴來回開合,最後在一衆難以言喻的目光下逐漸失聲。
這次周圍沉默了好一會兒。
“噗嗤——”
不知誰發出一聲輕笑,還未尋到來源就消失無蹤。
祁白川手一動,脈搏偏移,腕上就多了道明顯的污漬。
左肩觸感分明,他能明顯感覺到自己被什麼東西嚴實抵住,胸前的衣襟驟緊,蓦地出現幾條歪七扭八的褶皺,那是有人在背後拉他。
偏身俯去,便能看到一個幾撮烏發,正怼在他肩頭處,發梢控制不住地顫抖。
他行動受限,手腕還被人搭着,不好抽空揪人,隻能任由梅負雪胡亂作為,順便聽見了對方識海中振聾發聩的笑聲。
哈哈哈哈哈……
礙于周圍目光太雜,梅負雪不敢當場表露,此時此刻借着祁白川身子做遮掩,忍笑忍得肚子疼。
打死他都想不到這人的想象力能如此豐富。
猜也不是這麼個猜法,他尋思自己也沒誤導什麼啊,這想象力多麼豐富才能把出個喜脈。
一旁的裴初兩眼發直,久久不能回神。
從扔掉車到城門口這段路一共就耗費了半個時辰,居然隻經過了短短的半個時辰兩人雙修就已經出了結果。
這實在是……太令人震撼了。
他看向梅負雪的眼神頓時變了,比初次見到祁白川的表現還要誇張,仿佛跟前站着的是一頭史無前例的洪水猛獸。
男子話出口,明顯察覺周圍的目光不對勁,但現在就算改也早就晚了。
此時此刻隻能僵着張臉,讷讷地看向梅負雪;“公子……”
梅負雪笑夠了,贊賞地點了點頭:“好孩子,測得真準,就是喜脈。”
說罷整個人就被提着從後面拎了出來,轉頭一看,就對上祁白川那張似是想把他嘴封了,但又怕他做出其他驚天地泣鬼神舉動的沉思表情。
男子讪笑一聲,讨好地湊上前:“那您是不是可以幫我進城了?”
“好說,”梅負雪答應得幹脆利索,然而不等對方松口氣,他又悠悠吐出一句話,“可是我一個随行弟子,沒這麼大權力啊。”
男子兩眼一黑,驚覺道:“剛剛我們不是說好了?”
梅負雪道:“裴仙君也說了我們跟他是一夥的,他才是主心骨,你偏偏不信。”
他半張着嘴,沒料到對方出爾反爾。
“公子,等等,我……”
“好自為之。”
額頭驟涼,男子一驚,卻見那根枯枝抵在自己眉間,稍微一用勁仿佛就能刺穿頭顱,滾濺滿地鮮血。
太陽穴突突跳動,呼吸一緊,他似乎被人掐住了嗓子,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裡。
梅負雪踱步離去。
那種窒息感過了很久才消散,男子心有餘悸坐回地上,平息了半晌,想起什麼,指甲陷進掌心,不甘就這麼徒勞無獲。
他咬牙擡頭,準備再次嘗試,蓦地對上自己發間多出來的鳥團,神色瞬間僵硬。
團子渾身白金,因剛出生不久茸毛未褪,現在站在他頭頂上,歪着頭好奇打量他,小而尖的喙朝下伸,稍微一狠心能戳他眼珠子。
他打了個寒顫,心裡發怵,擡手就想把團子扔下來。
千鈞一發之際,耳邊忽然響起虛無缥缈的聲音。
“再給你一次機會。”
動作一停,他茫然地望向四周,人群魚龍混雜,各式各樣修者投來異樣眼光,或嫌惡,或好奇,唯獨找不到窺探警告的意味。
嗡——
額角蓦然一疼,好似有人在他耳邊敲響了警鐘。
在陣陣的恍惚中,視線霧化模糊,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被拴上棉線,無形的大手上上下下控制着木偶模仿出人的行為,忽地一用力,人沒了大半,隻剩下同他一齊處在漩渦中心的兩個身影。
剛才被探脈的那位冷面的公子離他最近,手腕早已抽回,如今上面蓋着一截绛紅色的衣袖,正一點點擦拭污漬。
而另一位矜驕的公子眉眼微垂,嘴中飄出幾個類似“貴子”“恭喜”的字眼,神情專注又不忘打趣,對面的公子也時不時回過去兩句,雖言簡意赅,但卻将對方的話聽得一字不落。
二人都未曾分來一絲目光。
看見這幅場景,他腦筋像是生了鏽的鐵弦,許久都轉不過彎,驚疑不定,直到那道聲音複又響起。
“我耐心有限。”
聲音有些熟悉。
倏然一怔,在這短暫直沖耳膜的震動中,他忽然明白了什麼,猛一擡颌,冷不丁撞入一對漆黑的眸子。
這是……
他猝然扭頭,看向那截隽繡紅梅的衣邊。
又回過神看向上面。
團子似乎有些累,在他頭頂邊緣處縮成一團,遠遠望了眼那邊閑聊的兩人,然後又恢複低喙的作态,冷冷俯視他。
我……
一張口才發現自己無法出聲,他按捺住波濤翻湧的思緒,悄無聲息瞥過已經被紅梅衣遮住身影的冷面公子,似乎明白了什麼,默默在心裡道出原委。
“這鳥屬于仙鳥一脈,胃口極大,喜好吞食靈物,因成年後皮相華貴,早在景和年前就被常做于仙家門面,後來仙沒了,鳥也就沒了。”
“還有呢?”
“還有……”他絞盡腦汁思索,“ 城家的鎮族靈獸似乎也是仙鳥分支,公子若想探查可從此入手。”
“……”
鳥爪輕輕壓了下頭皮。
他等了許久,再沒得到回應,于是壯膽擡頭,便見幾縷髒發團成一節,中間微微分叉。
鳥沒了。
人聲霎時如雷貫耳,猝不及防撞入他耳中,他猛地一顫,胸膛不住起伏,再也支撐不住四肢匍匐在地,汗水順着臉頰滑下。
“我感覺他有點不靠譜。”
梅負雪低着頭,手中盤着團子,細細撫摸。
祁白川視線落在自己恢複整潔的腕處,然後又挪開,看向城門口那道失魂落魄的身影上:“僅僅是不靠譜?”
梅負雪笑吟吟道:“但醫術還是很好的。”
祁白川不予回複。
梅負雪又道:“人家孤身前來總歸不容易,空手而歸也不太好——裴初!”
“哎。”
“把人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