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下的瞬間,金石摩擦聲驟大,祁白川擡起手,虛虛一握,劍紋順着掌心從上至下交織成型,金玄半參,瑰麗荒誕,在中央處形成了一柄縮小的名劍。
劍紋還在蔓延,靈力波動愈強。
梅負雪忍不住朝旁邊看去。
修者佩劍分為兩種,一種是後天聘請鍛造師重金量身打造,多佩在腰間,需要時拔出即用。
另一種頗為少見,由修士自身所創,雜糅了功法的優勢,化作劍紋印在掌心,威力随着時間修為的上漲而提升——
俗稱本命劍。
此類劍對修者天賦實力要求極高,幾乎可以稱得上萬裡挑一,裴初作為蒼梧宮弟子也隻是勉強召出,至于祁白川……
一路掩人耳目,腰間的劍就沒取下過,但在詭陣内梅負雪可是對這人出手顯招看得清清楚楚。
他一擺袖,反手押住旁邊人呼之欲出的紋路,勸解道:“算了,就當吃了啞巴虧,總不能為了這點事把人府邸掀了。”
“況且……”梅負雪對上孟餘桑充斥笑意的眼眸,意有所指道,“我的禮物還沒送出去呢。”
“二位可将禮物提前交與我,”孟餘桑擋在城主府門前,仿若沒聽見對方掀自家門的話,“我自會上報給父親。”
“禮物隻有親手送出去的才誠心,”梅負雪道,“怎可假借他人之手?”
“仙君想攜禮等候也行,”孟餘桑眸中閃爍着異樣的光芒,慢悠悠補充,“隻要您不嫌沉。”
“……”
梅負雪垂下眼,似是無話可說,梅花袖輕微鼓動,好像有什麼東西即将按捺不住破土而出。
他不動聲色伸進袖子裡,安撫性地摸了兩下。
台階下四面八方藏匿的弟子扶劍以待,長隊歪七扭八毫無秩序可言,視線卻都集中在了台階處。門庭若市的城主府,在這一時間竟如鈎搭魚鰓,無一人作聲。
隐秘的長袖下,無形的細繩上下顫動,那是被人牽扯的緣故。
“孟家很厲害嗎?”
梅負雪無意識摩挲着繩子。
他對此有些匮乏,身處葉家時尚無多大感受,隻覺葉家迎接仗勢浩大,蒼梧宮聲名遠揚。可到了孟家卻接二連三的碰壁,扯皮到現在也無結果。
“并非,”果不其然,祁白川那邊傳音過來,“孟家實屬世家前列,卻難以一敵衆。”
“那他們為何如此猖狂?”
“因為你我二人非蒼梧宮弟子。”
此話一出,梅負雪心中思緒一閃而過,瞬間意識到什麼。
孟家并非不懼蒼梧宮,城門口偶遇林超予時,孟家那幾個弟子的反應就很真實。
雖無過多的驚懼膽戰,但恭順不加掩飾——
這就是蒼梧宮無畏世家宗門的威名。
但那是面對裴初,從前面孟餘桑那副作态就知道,他們二人隸屬葉家弟子的身份早已被查得底都不剩,世家本就相對,現如今裴初不在身旁,自然就被逮了空當。
“不過……”梅負雪揚起一絲狡黠的笑容,說出的話十分肯定,“這也證明了我一個猜想。”
祁白川似有所感,目光投來,替他道出真相:“令非孟家所下。”
梅負雪點頭:“何止非孟家所下,甚至于他們百般阻攔,想借我們之手讓裴初離開。”
祁白川應了聲,神色偏淡,似乎并沒有放在心上,他仍舊端着一副少年模樣,渾身上下卻都是經年累月沉積下來的處事不驚。
孟家計劃得很好,至少梅負雪是這麼認為,當着衆人的面給足面子,少城主親自迎接,再用堂而皇之的惡劣态度把人逼走,事後給裴初賠個罪,他們二人如果真是個無足輕重的随行弟子,裴初收了禮想必也不會計較多少。
可惜了,他是個冒牌貨,而祁白川……
要不是他攔着壓根沒想着遮掩!
梅負雪看着他充耳不聞的樣子,一時也難以判斷這人實力到底還剩多少,但就目前推測……
偷條靈脈,對付個孟家應該不成問題。
……
“家中繁忙,在下有要事在身,二位若是還有其他吩咐可派弟子告知于我,到時自會趕來。”
孟餘桑說罷就要丢下二人轉身入府。
“等等,”梅負雪忽然出聲,“我還有東西要送給少城主。”
孟餘桑轉過身,那雙狹長的眼眸中輕蔑一閃而過:“什麼?”
這次賣關子的換成梅負雪了,他不慌不忙從懷中掏出個物什,轉手又戳了戳祁白川。
對方瞧了他一眼,大抵是猜到了他想幹什麼,自發從袖中拿出了他想要的東西。
“少城主看着眼熟嗎?”
梅負雪氣定神閑将東西遞去。
孟餘桑動作一滞,在對方飽含深意的注視下緩緩接過那兩樣東西,定神一看,眉頭慢慢擰成一團。
時間停塞在他逐漸縮緊的瞳孔中,旁邊弟子等了良久也不見回應,疑窦叢生,擡頭觀摩,便見他們一貫鎮定自若的少城主面容凝重,似乎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心中湧上不好的預感,他試探道:“少城主?”
孟餘桑一揮袖,臉上笑容消失殆盡:“原來是自家人,怪我眼拙。”
梅負雪:“我奉韓仙君之命,自然不能空手而歸,還望見諒。”
“來人,”孟餘桑下令,“貴客上門,今日我要備菜宴請。”
……
同一時間,千裡之外的涵虛宗。
“宗主,蒼梧宮弟子裴初要事相求。”
"……"
金翠珠簾曳地,殿内不見人,弟子雙膝跪地,頭抵在玉石闆上,隻聞清脆圓珠碰撞聲。
“啪嗒,啪嗒。”
聲音愈近了,寂靜出現裂痕,碎了一地的光澤。
弟子在這短暫的窒息裡看見石闆中的倒影。
是角紫棠色的袍裾,映襯在他額頭上。缥缈無形,風一吹似乎就散了。
他頭埋得更深。
“我不曾記得今日與蒼梧宮的交集。”
頭頂傳來聲音。
“是祁師兄的傳音。”
珠簾當啷聲驟停,緩了好一會兒,才複又響起,隻是這次帶着點急促,聲音也更加清晰。
“他說什麼?”
一張約莫二十有餘的青年徹底顯現在石闆中央。
弟子心跳漏了一拍,緊緊盯着地闆上的光澤,
那是張極清俊的面容,相比于祁白川的鋒芒在側,他更偏近于柔和,眉宇舒展,如滿殿堂的珠簾似的,敲進人心裡,蕩的人百轉柔腸——
如果忽略周遭極具壓迫感的威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