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同您說過嗎?
雪鸮發自内心地詢問,昨晚它繞城三圈,黑夜幕布落下的瞬間,星海燈花分不清彼此,人們在燈火中歡笑,該是人頭攢動的時候,城中最顯眼伫立的石橋卻格外冷清,那是被人下了禁制的緣故。
它看得很清楚,上面一前一後站了兩道身影,臨近石橋之際,它甚至撞上了其中一道欣喜的愕然——
與現在頭頂頹然平淡的目光差距甚大。
“他……”
梅負雪動了動唇,尾音拖得有些長。
旁邊曆經風雨的兩人非常默契地察覺到氣氛得不對,思及自家仙獸的安危,孟餘淮率先出口:“可能是忘了,上次不是還答應了梅仙君要和我做什麼嗎?最後也沒做成,修仙久了一些事就老不放在……”
“心”還沒吐出來,身前蓦地閃現一道白金影,飓風席卷般直抽他臉,霎時火急火燎的疼痛鑽心,他捂着一半腮瞪眼:“你幹嘛打我?”
面前赫然是一隻白金幼鳥,鳥團一改方才的昏昏欲睡,張着翅膀面無表情道:“你再亂傳一個試試。”
“……”
屋内又陷入詭異的安靜。
就在這時,沉思的梅負雪似乎是組好了言語,淡淡道:“他為何要同我說?”
雪鸮失聲,不知該作何回答。
對方話題又是一轉:“所以你昨晚就已經尋到地了?”
它心知肚明,順着說下去:“是。”
“何處?”
“北郊百十裡外,路途不算遠,但郊外人煙幾近于無,探尋并非易事。”
“無妨,”梅負雪果斷道,“今日啟程。”
“今日?”孟餘淮一愣,“這麼急?”
梅負雪“嗯”了聲:“林超予呢?我還有事要問他。”
說罷幾步來到門口就要推門去尋。
裴初忽然想起什麼,趕忙道:“來之前我看見他了,在孟家大門口,我當時走得急就沒多管,他應該是……”
話語一止,後面的語調陡然升高:“跑了?”
“嘭。”
大門突然敞開,梅負雪應付不及,手在半空懸了一半,察覺黑影壓過來的第一時間就是倒退閃躲,但因動作倉促,身形不定之下驟然一晃。
還未等踉跄,一隻手穩穩穿過身後卡住他的肩膀,帶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往前一送,如同昨晚石橋猝不及防下的驚愕,視線陡轉,再回過神來時身體已經換了個位。
猛然回頭,入目是一張意料中的側臉,不等他掙紮束縛,肩膀上的桎梏自發一松,略帶涼意的清風擦過臉頰,對方已經先他一步離開。
梅負雪愣在原地,懸在半空中的手來不及收回,一種類似于捉襟見肘的窘迫彌漫開來,他僵了一僵,小臂漸漸落下。
門外又慢吞吞走進來一人——正是逃跑失敗的林超予。
甫一進門,便迎接了一屋子齊刷刷的目光,他喉嚨一噎,讷讷道:“你們……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覺得怪難受的。”
并無人回應。
祁白川雷厲風行,進門時除了伸手一扶未曾分去任何目光,猶如形同陌路般的冷淡。
“前日問診,你們如何壓下契約?”
一道不鹹不淡地聲音響起。
衆人頓時虛汗直冒,彼此靜默相視,裴初在這短暫的壓迫下蓦然意識到關鍵,揚聲道:“是佛珠,我還以為那晚是自己看錯了……”
未說完便在愈發濃重的威壓下失了音。
——佛珠。
何為佛珠?
昱奕年間常配于遠上除祟的修士之手,多為保身護命,克詭震戾——這是開過光的。
清平後仍有佛珠流傳,但多為孩童玩物,亦或是觀賞飾品,如同祈福日般起寓意之用。
痛呼驟起,林超予跌倒在地,懷中那串珠繩受牽引而出,祁白川手一擡,串珠自發落入其掌心,而後衆目睽睽之下猛地一震。
璀璨金色的光芒遽發,沉悶污濁陡蕩一空,刹那間整間屋子似破繭蝴蝶般變了色,連包裹的人似乎都染上了那層光暈。
金色襯的幾張臉都蒼茫空白,小臂上的衣物急促挽起,孟餘淮露出那截曾經藏匿契約紋路的手腕。
“為什麼是佛珠?”他匆忙詢問旁邊沉默的裴初。
這兩個字離他過于遙遠,隻流傳于耳畔,他甚至無法摸到一點端倪。
對方任由拉扯巋然不動,直到光亮漸緩消散,壓在脖頸的光芒撤回,才幡然醒悟般地深吸一口氣:“你手上的契約究竟是什麼?”
“……”
死寂一片。
某種名為心知肚明的複雜情緒在屋内發酵,但無人敢說出口,便隻得将視線都轉向手持佛珠視若無睹的祁白川。
衆目睽睽之下,那道身影有了動作。
林超予瑟縮躲回角落,剛準備喘口氣,視線蓦然一沉,一道黑影壓了過來。
“我……”他慌忙躲閃,“等等!我可沒有害你們,我還幫了忙的……”
下一刻,頭頂一句話将他的辯解盡數堵住。
“開光佛珠千金難買,即有強身之益也無醫師能常配身側,如此手筆,你祖上何人?”
“……”
霎時間,仿佛一團棉花堵在嗓子,晦澀難言,他嘴唇幹澀,忽然想起什麼,伸長脖子看向那位在城門口替他解圍的正主——
梅負雪側身靠在門前,黑眸空蕩無焦,自成天地,俨然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似是察覺了這邊驚駭世俗的動靜,他眼尾稍斜,敷衍掃過後,便又複回原位。
“……”
林超予滾了兩下喉結,低聲道:“家母……林肖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