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蒙中睡了安穩一覺,梅負雪翻了個身,聲音由遠及近浮出水面。
“你們幾個——下車!”
睡久了就有些頭疼,外加莫名其妙的吵鬧,更讓人心煩,他随手一拉,拽了個物件,理所當然地悶聲詢問:“怎麼了?”
回答他的是太陽穴上微涼的指腹,對方應當是很細心的,力道恰到好處,仿佛做過了千萬遍,有種歲月靜好的閑适,正當他睡意複又襲來之時,頭頂終于傳來耐心的安撫:“無事。”
而後便傳來細微的響動,手中物件一緊,聲音主人頓了頓,似是想抽身查看,但又礙着某些原因沒能成功。
他露出點眼縫瞥向上。
光線昏暗寂然,朦胧中看見一截喉結和瘦削的下颌,線條利落,怪好看的,就是觀察的角度有些奇怪,他仰着臉,頭底下雖墊了個軟中帶硬的東西,但總歸脖子酸。
就這麼朦朦胧胧瞧了一會兒,對方終于也察覺到他的視線,低頭看來。
兩人無聲對視。
“……”
“嘭。”
車内猛地一顫,那是有東西砸到了車壁的緣故,車外的喧鬧短暫地停滞了一瞬,梅負雪手忙腳亂爬起身,跟見了鬼一樣瞬間退到角落。
然後一時嘴瓢驚呼:“你怎麼在這?”
“……”
祁白川頗為漫不經心瞧了他一眼,像是對他這副反應皆在預料之間。
“……”
“我……”他正欲再說些什麼,結果餘光一掃,瞥見了還裹在自己身上的外衣。
“……”
車内又陷入沉默。
梅負雪忍了又忍,再看到對方滿身褶皺的狼狽模樣後終究沒忍住:“我睡着的時候……發生什麼了?”
祁白川有條不紊整理揉成一團的衣擺:“你不是正在看?”
“……”
梅負雪一口氣卡嗓子裡,在罵人的關頭生生憋住。
謹慎打量一遍,見對方依舊我行我素地賣關子,他忽地面色一改,像是意識到什麼,歉意委婉道:“抱歉,我有點沖動,沒弄疼你吧?”
“……”
祁白川動作一頓,擡眼看來。
極具存在感的眸光并未惱意,倒終于露出了些許意料外的情緒,車外的喧鬧一時間似乎都消失無蹤,梅負雪被那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但還是強撐着對峙。
對方看了很久,認真道:“疼。”
“……”
“哪疼?”他脫口而出。
“……”
“你可曾記得滿春閣外的承諾?”
祁白川話鋒一轉,避重就輕。
“什麼……承諾?”梅負雪驚疑不定,不敢随意接茬。
“下次一定溫柔。”
“……”
車簾嘩啦一下竄開,梅負雪猛地轉身,火燒屁股似的就要往下跳。
“喂,林超予,外面怎麼……”
剛跨出一條腿,就對上了一排陌生且震驚惶惶的目光。
“……”
身後的祁白川不疾不徐拾起外衣,又慢條斯理地開始穿,動作細緻入微,幾乎是要把自己身上每個褶子都要撫平。
“你們……”
其中一道目光的主人顫巍巍擡起手,指尖在兩人間徘徊,“光天化日,乾坤朗朗,人在做天在看,你們居然……”
“……”
梅負雪雙唇微啟,啞口無言。
“哎,幾位大哥别急啊!”林超予慌慌張張擠進來,“我們家少爺要事在身,無暇顧及其他,有什麼事不如先跟我商量……”
聲音一卡,他看到了車裡剛穿好衣服的某位。
“……”
“無妨,”祁白川單手撈住車門邊傻呆的人,“辦完了。”
言畢帶人轉瞬下了車。
車子一路晃晃悠悠,現如今不知道已駛入了哪個偏僻的犄角旮旯,四周叢林翁郁,枝梢黑壓壓貼下來,看的人有些喘不過氣,唯一可供出入的隻有一條五人并行的小路,分外适合攔路打劫——
現在也正在面臨。
梅負雪慘白着臉走了幾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靜下心。
孟家不愧為世家,即便外表隻剩個紙殼,好歹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孟餘淮準備的獸車雖樸實,但也擋不住内裡的奢華精緻,尤其是趁着他們拉簾功夫往裡張望的幾位,眼睛隐隐有冒光趨勢。
“幾位仙君這是作何?”
“仙君可稱不上。”
為首的吊梢眼一揚,贻笑道:“仙君是大家子的稱呼,我們不過是些散修,幫人跑腿的。”
“噢,原來是亡命徒吧。”梅負雪直截了當,“幸會幸會。”
“……”
“你們要什麼?”
梅負雪繼續問,“這裡就我們幾個,一窮二白的,車上有幾塊糕點,吃麼?”
“……”
“我們哪敢對幾位動武。”吊梢眼忽然一笑,回身收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