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話鋒意味不明,祁白川逆光而站,無動于衷,隻是下面鎖骨處的手指略微移動,涼意透過肌膚傳遞彼此。
梅負雪脖子仰的難受,正欲低回,下颌處就卡進一截軟中帶硬的東西。
“……”
“修……過?”黑袍立即意識到什麼,趕忙止住嘴。
“哎呀,我家主子就是開個玩笑,”林超予笑容尴尬,臉上的苦楚滿的快要溢出來,“也不一定是修過,你看我,知道的也不少,純粹祖上留的古籍多,自身又好學罷了。”
“說得有理,”慕栖沒那麼緊張,一副知道實況的态度,“仙門百家底蘊深厚,說不定這位公子其實是哪個流落在外的天之驕子,剛剛咱們的商談隻是激起了人家的回憶呢。”
“……”
幾人避而不談,莫名詭異的氣氛就這樣消散無形。
下颌一偏,躲過桎梏,梅負雪半邊臉埋在身後的白袖中,眼尾輕飄飄掃掠一圈,對于周圍的反應有些無精打采。
方才出口的話煙消雲散,似乎隻是一時沖動的執拗,現在剪斷話頭,他便又恢複成了平日懵懂懶散的模樣:
“既然讨論了那麼多都沒得出結果,如今除了加快進程也别無他法,慕姑娘,你所說的委托也該提上日程了。”
慕栖終于反應過來:“哎呀,差點忘了這個。”
黑袍疑惑道:“什麼委托?”
“是我用來打掩護的,”慕栖顯然很相信黑袍的品性,沒過多遮掩,“他們那群修詭的不都是幹的刀架脖子的勾當嗎?這一路必定一波三折,應當有不少人與我們目的相同,我想拿個委托吓唬吓唬他們。”
“原來如此,”黑袍若有所思,少頃,重新攤開那塊象征着吊梢眼身份的令牌,“幾位不妨稍等片刻,容我先查探一番。”
說是查探,其實也未征求在場其他人的意見,黑袍自顧自咬破指尖,鮮血如湧,指尖筆走龍蛇。
這一套動作酣暢流利,一看便知畫陣之人非同尋常,梅負雪迄今為止接觸過的勢力不過爾爾,稱得上仙門的葉,孟又都頻出變故,現在看到自稱小門小派後輩的黑袍施展本領,不由起了幾分興趣。
“我們家族比不得世家,”黑袍神情專注,說出的話也不含糊,“祖上擅長追尋之法,詭修生前身份令牌較為特殊,做事基本都會在令牌留下一抹神魂,以方便雇主探查。”
慕栖問:“你要拆他令牌?”
黑袍點頭:“是,慕姑娘與他交過手,也知道他實力如何,黃泉道魚龍混雜,為避免惹禍上身,不僅詭修,仙門那邊也不願再次随意動手,但同樣經此路的人大多也都實力不凡,是煉化詭獸的好材料,他既敢如此莽撞動手,就證明期限将至,必有急事傍身,我猜測是接了委托。”
他一邊說着,一邊不知從哪掏出把匕首,三下五除二從令牌中間劃過,衆人隻覺眼前一閃,叮咣聲響後,一顆圓潤暗灰的珠子滾落桌面,在即将掉下去的瞬間又被梅負雪捧着接住。
“這就是神魂?”
他兩指掐着正中,擡手放在光下瞧了瞧,“怎麼那麼難看,就算是個碎片也該通透明淨。”
“修煉不當,”祁白川取走珠子,在他眼皮底下一抹,深灰消退,珠子漸漸澄澈,可仔細看去,依舊能發現裡面斑駁的雜質,“尋常詭修神魂聚實應為純黑,他無法入門,故而神魂不淨,與之接觸有傷身體,現在侵蝕已去,用吧。”
話畢伸臂向前遞去。
黑袍受寵若驚接過手,連連應答:“多謝……多謝仙君。”
“……”
梅負雪抿着嘴,懸在半空的胳膊還沒放下,這次他沒再擡頭,面無表情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指尖,明顯是不太高興。
祁白川熟視無睹。
去除危害的神魂使用起來十分簡便,僅僅不過半刻鐘,指甲蓋大小的圓珠就化為淡霧,白蒙蒙盤旋在上空,斑駁的幾縷黑氣微不可見。
跟仙沾邊,哪怕非仙脈後裔,也多少實力傍身,此時此刻白霧會聚成團,肆虐靈力卷的碎屑噼啪作響,衣袂獵獵生風,整張石桌都屬于飓風中心,黑袍不為所動,眉頭緊鎖,雙手狠狠一壓——
無形的氣波擴散,院内磚瓦牆壁遭了劫般嘩啦作響,一時草木蕭疏,齑粉彌散,白霧中爆炸的靈力瞬間達到巅峰。
在座的除了修為不濟躲在石桌下的林超予外,都在迷眼中不約而同擡頭——
流光溢彩,猝然迸發,毫無征兆沖向某個方向。
“北郊城邊境,果真如此。”看見狀況的黑袍眉頭一皺,壓緊聲線:“我猜得不錯,各位可要當心。”
慕栖敏銳察覺到不對,追問:“此話怎講?”
飓風漸止,黑袍收回靈力,言簡意赅:“我暫居在此,入城不久,但也有所了解。”
他曲指輕輕敲了敲桌面,“咔”的一聲,石桌下方彈出一塊松動闆子,裡面是一張麻布綢,他拿起放在桌面,甫一攤開,一幅針線編織的城道映入眼簾。
“這是北郊城大緻路線,我這宅院位處邊緣,挨着黃泉道,城内情況特殊,城口可以說是最松懈的地方,越往裡走勢力越混亂,”黑袍指着上面一處狹隘的線頭,“出了宅院隻管北走就能看見成群結隊的亡命徒,其中不乏頗有實力的詭修,穿越中心來到城池與境外地交界處……”
“就是城内最大的詭修盤桓地。”
“……”
“正因詭修聚集,接取委托之地也在此,”黑袍說到這,指尖挪到了麻布角落的一棵疑似樹的黑線上,語氣帶了微微詫異,“說來奇怪,本來北郊城亂子就多,他們不知跟誰學的,不好好建個正經地辦事,反而把委托訴求刻牌子上在牆壁挂幾排。”
“……”
“噢……”梅負雪托着長長的音捧場,餘光不經意瞟向某個方向,“我有個朋友也幹過,跟菜市場挑肉似的,百般猶豫,帶回家炒一半發現肉長蟲了。”
“……”
祁白川手指一摁,扳正底下人的臉龐,像是沒聽懂般,道:“委托力能者接?”
“這倒不是,”黑袍誠懇道,“挂牌的牆壁實則是曾經未完工的城牆,那牆現在歸一位大詭修管理,給什麼牌子都是他說了算。”
“……”
“而且……”他猶豫一瞬,才道,“我的追溯術法隻能追尋大緻方向,并無法确定令牌雇主,據幾位在黃泉路上的遭遇,他應當是急功利切,接了什麼大委托才兵走險道,而這委托的掌控權……”
慕栖瞬懂:“看來你這仇人應該與那位大詭修有什麼交情。”
“慕姑娘也不必過多憂慮,”黑袍見狀出聲安慰,“二十年前他幾近滅我全族才得以打響名聲,那位大詭修就算親信于他,也多得因于此,這塊令牌我已無用,你們去時可以帶上它,以此證實修為騙過那位管事者。”
“……”
這句話說完,空氣莫名一凝,除了挺胸擡頭被迫目不斜視的梅負雪,就連林超予都從桌底爬了出來,用一種微妙的眼神注視着他。
“……”
黑袍登時渾身一抖,一個趔趄後退幾步,環顧四周雙手抱胸道:“我說錯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