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爺,我進來了……”
門嘎吱一聲推開,是個年輕弟子。
甫一進門,弟子便直沖床榻而去:“少爺,該起……”
嘭!
梅負雪面無表情貼着櫃子轉身,肅穆道:“你有事嗎?”
“……”
兩人隔着落地罩大眼瞪小眼片晌,弟子終于緩過神來:“少爺,你怎麼了?”
這句話太具自我意識,明顯不是當時的正常發展,梅負雪驚了一驚,心中忖度着八方陣不愧它的威名,即便被暗下毒手當作陣基也比那孟家蜃境強百倍。
他面上不顯,胡謅道:“我拿書。”
“得了,”結果弟子聽到這擺擺手,“先生上次布置的作業您還是借的沈家少爺的,您說是金屋藏嬌都比拿書強。”
“……”
櫃子裡的“嬌”似乎不滿自己的處境,門闆顫了顫。
“您方才是不是又躲櫃子裡了?”
“……”
梅負雪大腦卡殼了一瞬:“啊……我……”
“果然,”弟子點頭,憂愁道,“若您一直這般膽怯,稍微風雨雷打就受驚,以後可怎麼辦啊……”
梅負雪:“我不……”
“昨日家主跟夫人外出商榷要事,族中弟子大多外出除祟,聽說南邊詭修又打起來了,家主才忙不疊離開,沒有提前告知您……”
梅負雪本能接腔:“不是還有隻鳥團……”
話未說完他立馬愣住了。
弟子聞言卻道:“也是,雖然太小,好歹是隻仙鳥。”
“……”
梅負雪雙唇蠕動,最後輕輕“噢”了聲。
見弟子還沒有要走的意思,他沉吟少頃:“家……父親母親外出商榷何事?”
“自然是有關那位詭修的,”弟子未提及名,“南邊的亂子跟他有關,雖牽扯不到咱們,但這樣下去總歸不是辦法,家主便去尋大師。”
話中多了兩個人,梅負雪聽得一知半解,繼續追問:“那你來找我作甚?”
弟子倒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來送燈啊。”
“……”
“少爺,你真是睡多糊塗了,祈福日要來了呢。”弟子說到此,語氣明顯要興奮不少,“大雁今年飛得早,雪裡鴻邊的梅樹剛開,沿路已經開始挂燈了,這幾日族内雖有些忙,但幾盞燈還是少不了的,您瞧,做好沒多久我就給您送來了。”
燈?
梅負雪眨了眨眼,眸中一亮,一時也顧不得什麼大師詭修,掌心一翻,理所應當讨要:“給我。”
弟子應聲遞來。
果然是盞漂亮的提燈。
梅負雪心中竊喜。
做工可比孟家那邊的好多了。
槐木枝削去外皮磨光,前後都镌刻了一圈族紋,末尾一根細弱發絲的銀線吊着花燈,花燈的樣式較為特殊。
五瓣花色澤十分紮眼,也不知是用什麼上的色,就連中心的短燭都蓋不了分毫,若是燭火燃盡,浸在水中也依舊能一眼望見這鮮豔的色彩。
當真是雪裡紅。
他像個初得糖果的頑童,靠着櫃子認認真真研究半晌,确認将之刻在心底後,才心滿意足道:“這是誰做的?我也想學。”
誰知弟子聞言表情有些複雜:“是夫人啊,往年都是夫人,您忘了?”
梅負雪一愣,霎時記起了現在的處境。
他輕咳兩聲,遮掩尴尬:“自然……記得。”
“此次雖不在家,但每年夫人都記在心裡,還有幾日才到時候,夫人讓你莫要心急,說是他們祈福日前必能趕回來。”
“……”
梅負雪遲鈍地點了點頭:“還有幾日啊……”
“這幾日可千萬不要亂跑,外面比較亂,您修為又不高……”
弟子說一句,梅負雪便應一下,俨然是個聽話乖巧的主子。
簡單告誡完畢,弟子“嘶”了一聲,從懷中掏出塊令牌,皺着眉看了看。
梅負雪粗略猜測出那應當就是家族傳訊。
“少爺,族外人手不夠,我先走了,近日切記不要出族……”
話說着,尾音已經跑到了外面。
輕微關門聲後,屋内又恢複甯靜。
梅負雪直起腰來,愣了一會兒神,來到桌案旁慢慢坐下,眼睫簌簌煽動,像是還沒緩過勁來。
櫃門吱呀一聲打開,一道陰影落在了他的旁邊。
“想學我教你。”
梅負雪微訝:“現在嗎?”
祁白川道:“等你出去。”
“……”
屋内又沉默了一會兒,梅負雪小聲道:“我還有父母呢。”
語氣不知是豔羨還是驚喜。
祁白川接過燈,指尖輕挑燭芯,像是在翻找什麼:“人之常情。”
“我想看看我的父母。”
“他們在燕洲奉天寺。”
這句話讓梅負雪思緒回歸:“寺廟?”
“是,”祁白川遞還花燈,“府邸周圍也有一座寺廟,求姻緣的,是家主專門出金打造,每逢祈福日客似雲來,絡繹不絕。”
“……”
這句話已經說得很明顯了,入口便是那座不知為何被單獨分隔開外的廟。
“家主……父親很喜歡佛?”
“……”
祁白川看着那張寫滿期待的臉,緩下聲解釋:“并非,隻為後輩祈福,願順遂平安。”
“……”
梅負雪若有所思,聲音低下去:“可惜未能如願,最終不僅真心錯付,還落得功虧一篑。”
“……”
紅豔的花燈還未點燃,卻已然像極了盛放的梅花,沉溺在冰雪美夢而不自知,祁白川掃過對面人心不在焉的狀态,忽然沉聲道:“花燈底部記錄時間,今年是昱奕二十一年。”
昱奕二十一年?
梅負雪遲鈍地擡起頭,在對上那張不太好看的面容後懵然一瞬,迅速扯回思緒。
昱奕……
時間回到了剛剛蘇醒的那個晚上。
塵封已久的藍冊翻開回憶的篇章,裡面零散記錄了曆史長河中幾筆濃重的墨水。
昱奕二十一年。
佛詭沉寂,衆仙隕滅,天下泰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