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梅負雪張着嘴,嗓子仿佛一下子被掐住了。
他呆愣愣看着身前的面容,那種不可思議的神情再次浮上水面,或許是震撼來得猝不及防,又或許是不知該如何解釋,他就這樣手足無措傻站了半晌,也沒憋出一個字。
江以岚溫柔不變,眸光輕輕落在他身上,頗有探究的意味,明明是沒有任何威懾力的詢問,卻像是看透了所有般清晰:“媅媅不方便說嗎?”
“……”
梅負雪輕咳兩聲,終于慢慢低下頭,以一種随意的口吻道:“是……一個朋友。”
江以岚笑問:“隻是朋友?”
“……”
梅負雪偏過頭:“隻是朋友。”
“……”
“朋友?”沈無眠奇怪,“什麼朋友還能進你識海?這東西不都是道侶才弄的嗎?”
“……”
“是……”
梅負雪噎了一噎,聲音帶着不自然的結巴:“我……在郊外遊玩時救一個乞兒,他……英雄救美的話本看多了,對我芳心暗許,我一時心軟就……”
“……”
“這乞兒挺樂觀,睡前都是愛情故事。”
“……”
“我借你怎麼多次作業,也不見你心軟一下。”
“……”
梅負雪一頓一頓地轉頭,雙眼直勾勾盯着沈無眠,那副敢怒不敢言的神情似乎是想給自己發小來上一劍。
“……”
江以岚适時道:“能給娘看看這把劍嗎?”
“……”
梅負雪猶豫少頃,最終沒抵住那道目光,雙手捧着小心翼翼遞了過去。
沈無眠也湊上前。
劍的構造極其獨特,劍鞘通體偏暗,從中間開始一分為二,兩邊各為陣營,一方紋路複古繁雜,仿若普度的經文,一方則荊棘蔓延,伸出層層倒刺,好似不可觸碰的禁忌。
平日充當擺設還不慎顯眼,一旦出鞘——
江以岚五指一握,劍鞘無甚反應,她沉吟少頃,複又遞回劍道:“媅媅,你拔一下。”
梅負雪老老實實接過劍,不見得他如何動作,就聽“嗤”的一聲。
力道不大,他拔得很慢,但也正是因為慢,才看見了鋒刃出鞘時那一閃而過的流光——如同天幕下窺伺的一角,從上至下猝然貫穿,玄金紋轉瞬即逝。
“……”
江以岚的眉慢慢擰緊了。
沈無眠看了一會兒,突然道:“我怎麼感覺剛才的氣息有點熟悉?”
“……”
梅負雪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沈無眠聞言認真思索了一會兒,然後語出驚人:“是崇道。”
“……”
梅負雪第一反應就是倒退幾步,一副發小鬼上身的防備。
“沒跟你開玩笑,”沈無眠頗為無語,“我剛被他掐過。”
話畢還指了指脖子上的印。
“伯母進門的時候不還問你了?”
“……”
“我還以為是我感覺錯了呢。”
“……”
“不是崇道,”許是注意到自家兒子驚愕的模樣,江以岚耐心安慰,“隻是有些像罷了。”
殊不知這句話說出來更吓人。
梅負雪表情霎時變了幾次,最後在這算不上安慰的話中默默抱緊了劍。
“媅媅,這是你朋友的劍?你好像很喜歡。”
“……”
梅負雪木讷點頭。
“屋裡的詭修也是他殺的吧?”
梅負雪繼續麻木點頭。
“他很厲害呢 。”
“……”
江以岚似乎對這個突兀出現的乞兒産生了極大的興趣,接連問了好幾句。
每問一句,梅負雪就點下頭,每多個誇贊,梅負雪就應一聲,期間沈無眠數次插話,無怪乎“乞兒能好看到哪”“乞兒能厲害到哪”“乞兒能有我天賦高”“我們修仙世家你怕不是想讓個乞兒入贅”。
幾番踢球扯皮,江以岚還停留在前幾句,梅負雪卻愣是在發小的幹擾下塑造出了一個“身世坎坷,白手起家,自學成才,玉樹臨風,因幼年缺愛以緻對他一見如故,芳心暗許”的絕世丐幫幫主。
沈無眠聽完更覺荒謬:“真要你說得這樣,我明日就拜他為師……”
梅負雪一巴掌呼人臉上,強顔歡笑道:“娘,你有什麼計劃嗎?”
“……”
“本來是沒有的,”江以岚輕聲道,看他的目光多了一絲不明的意味,“但現在有了。”
“……”
“梵音為引崇道出來,真身遠在千裡,但也并非毫無退路。”江以岚看向窗外,“普通符箓無法傳音如此之遠,故城池營壘都設有專門的連陣,隻要啟動陣法,便會形成同烽火台一般的仗勢。”
——到時千裡傳訊,沿路都能看見盛放的花火,不僅是梵音,所有人都會知道崇道的降臨。
“唯有一處不足。”
“什麼?”
“你們需要時間。”
“……”
“我們?”梅負雪擡頭。
江以岚端起他的臉,細細端詳片晌,然後在他眼尾揉了兩下,那被生摁的淺色指印頓時消散無蹤:“連陣在城牆之上。”
而保護屏障在牆内。
梅負雪頓時了悟:“娘無需獨行,我可以找我的朋友……”
“媅媅,”江以岚止住他的話,“你的朋友真身未在,神識雖能短暫掌控,但這是你的軀殼,他人總歸要有限制。”
“……”
“媅媅自己不是掌控得很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