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任務完成,并且成功跳過了那道坎,”梅負雪聲音輕飄飄的,“祂要造勢再殺我一次嗎?”
“……”
窗棂“吱呀”聲響,火苗抖了兩下,倏而滅了,周圍陷入沉沉的黑暗,卧房内隻剩下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某種名為心驚膽戰的情緒發酵,跪在地上幾人一言不發,不知過了多久,忽而一聲“咔吧”脆響,像是驚懼下控制不住的力道,葉憬倒吸一口涼氣,打破沉寂:
“裴……仙君,不知仙君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
無人回應。
“莫不是雪……”
親昵剛露出頭角,裴初面色大變,就眼疾手快就掰住下巴。
梅負雪說:“等等。”
裴初松了力。
梅負雪端着劍柄,鞘頭一伸,葉憬被迫仰起頭:
“這段時間,你可有見過我?”
“……”
寒芒在前,葉憬腦袋卡了一下,連連搖頭:“沒……沒有。”
“……”
梅負雪瞧了他良久,道:“葉家陣法一事,你知曉多少。”
葉憬一臉茫然。
梅負雪又看向裴初。
“……”
裴初腦袋空白一瞬,連忙道:“我也不知道主陣位置,公子既然入過陣,不如回憶一下祁……”
最後兩個字眼沒能說出口。
梅負雪點點頭,陳述最後一個問題:“沈無眠擅奇門遁甲。”
林超予立即應聲:“是。”
“包括傀儡。”
“對。”
“看好他,我出去一趟。”
梅負雪說罷頭也不回,轉眼就消失在床榻。
失去壓迫的幾人頓時松了一口氣。
“雪……”葉憬還不死心。
“别掙紮了。”慕栖忽然道,“公子已經有正妻了。”
此話一出,就連裴初都忍不住看來。
他壓低聲:“那不是演戲……”
然後旁邊的林超予戳了兩下,小聲道:“倆一起進的陣。”
“……”
許是想起來某些隐秘的謠言,裴初頃刻也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葉憬“哎喲”一聲摔在地上,裴初抹了把頭頂并不存在的冷汗,幽幽看着兩人:“你們什麼時候知道的?”
慕栖誠懇道:“家門口,進我家比我都順利,當時懷疑,後來就确定了。”
林超予:“初見把脈,夫人是個空殼,我料想其中有端倪。”
“……”
思及一路坎坷,後知後覺的裴初兩眼放空,目光艱澀地掃過看戲的二人,最後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萬籁俱靜,南郊外一道身影一閃而過。
路線算不上熟悉,隻有記憶中模糊的雪坑。
雪停了,梅負雪飛得不快,稀薄的靈力都用在了腳程上。
就這麼過了很久,視線中一成不變的深林逐漸減少,不規則的裂痕布滿樹幹,地上多了淩亂的殘枝碎石。
環境凄慘陰森,是獨屬于外力的破壞。
在枯木刺破彎月之際,梅負雪終于停下了。
四周仍是白茫茫的,腳下積雪厚實,他彎腰探了探,慢慢跪坐在地。
冰涼透指尖,像是未開刀的刃,他頓了一頓,冰碴紮進皮肉。
不能再用靈力了。
他輕輕呵出口氣。
冷風灌入耳膜,林超予話猶如刀尖,攪得思緒一團糟。
迷霧漸漸散開,重生的真相近在眼前,心中的不安卻愈演愈烈。
一個念想不可遏制浮出水面。
如果……
我沒有按照祂的路走。
祂會再殺我一次嗎?
“……”
種種回憶過眼雲煙,江以岚決絕的背影消失不見,恍惚中出現了佛陀的面容。
陣法未運轉到頭,佛陀還在喘息,那一聲聲細微的響動,卻如同敲響的警鐘,生生鑿進木櫃,震得耳目不清。
——他沒有死。
金色光暈淡淡飄浮,佛陀的下腹成了無底深淵,即使經曆了惡戰,即使封閉了一座城,他依舊手有餘力,他依舊頑強地跪着。
他沒有死……
梅負雪突然一頓。
手下觸感軟滑,不似常态。
“如果他沒有死。”
雪堆積在一旁,身影不住起伏,口鼻傳出陣陣溫熱的白氣。
梅負雪猛地發力,冰碴刺入皮肉,他終于抓住了深埋在學坑裡的端倪。
“如果他沒有死,”他咬緊牙關,面色繃得很緊,聲音從嘴裡艱難地擠出,“那佛陀的屍體……
又是怎麼來的?”
嘩——
雪沫飛濺,銀白散了漫天。
細細的冰刃上沾了殷紅,天旋地轉,梅負雪“嘩啦”一下跌倒在地。
頭頂傳來同樣窸窣的滑落,他顧不得自己狼狽的模樣,四肢并用着弓起身,在擡頭的刹那瞳孔驟然一縮——
一張空洞明媚面容朝他靜靜地微笑。
那赫然是他自己的臉。
“……”
脖頸仿佛被掐住,四目相對,梅負雪窒息良久,終于在黎明到來前吐出一口濁氣。
他踉跄着撥開假人的脖頸,上面露出了淡淡的“沈”字,随着靈力的探入,光澤充斥,那假人輕輕眨了眨眼。
“……”
手倏而一松,梅負雪發出最後的顫音:“娘……
這條路……
我真的走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