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書店開業後,顧青引便搬出宋談家,搬進店裡兩間房的小閣樓。
要進房前得先繞到書店的後門,穿過狹窄甬長的階梯,樓道中不時散發難聞的氣味,光線不明亮。照明的燈光還得借住足夠黑的夜才能看得清楚。
好在住所的環境不錯,單個人擁有一層小過道,周圍沒有鄰居。雖然房間裡面沒有陽台,但可以在外面的過道上牽一根晾衣繩。
顧青引對目前的居住環境還算滿意。
但不問自來的林鳳霞可不這麼認為。
她先是批評一通這裡的環境,再數落這房子的種種不好,最後總結都怪顧青引鬧着要離婚、不惜福。
“你跟張家明是真的離婚了嗎?我看有夫妻離婚後還能複婚的,感情這種事情床頭打架床尾合。”林鳳霞壓低聲音問,又怪她,“你這孩子也真是的,舒服都好日子不過偏偏要作。”
“不是我作,是張家明出軌破壞了婚姻,我們根本沒辦法複合。”這個觀點顧青引不知跟自己的母親強調了幾遍。
林鳳霞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傳統女人。
妻子和母親的雙重身份擺在她個人之前。
林鳳霞從不打扮,超過一百塊的衣服根本不買,飯桌上的葷菜按照丈夫兒子女兒的比例嚴格分配。
她的身材在生完二胎之後無可抑制地走向發福,結實有力的胳膊,渾圓的臉蛋和脖子,兩團紅暈印在她土地色的皮膚上,整個人看起來像用木頭雕刻的年畫娃娃。
她對生活一直都有種簡單的知足,不管面對誰都說自己日子好。
兒子娶妻生子、女兒到别人家庭開枝散葉,跟老伴相互扶持到老,這是她的人生任務,是所有母親的人生任務。
她們矜矜業業、一代又一代地傳承下來,又如同信徒懷揣着使命,前赴後繼完成着虔誠的任務。
她們對人生的想象單調又貧乏,在這唯一的路徑中,那些鮮少有人涉足的岔路口上埋伏着荊棘和蛇蟲。
因此,當顧青引再度表明自己目前不想生孩子時,林鳳霞原本昂揚的臉龐頓時萎靡下來。
“為什麼呀?”她反複問這句。
真是奇怪,兩人都在講同一種語言,卻根本沒辦法理解對方的意思,同樣的道理顧青引已經重複到厭煩,但林鳳霞依然像面對錯題的孩童。
她表情不解地問道:“到底為什麼呀?”
顧青引:“我覺得張家明很惡心。”
“既然覺得惡心,你為什麼還向他要錢?”
“這是我應得的。”顧青引表情詫異,“我給他做了三年的住家保姆诶!”
“所以現在你要開店賺錢?”林鳳霞氣她不争氣,“張家明那麼好的一個金龜婿,你抱緊他就夠了,出不出軌有那麼重要嗎?真讓外面的女人肚子揣着他的崽,我看你到哪哭!”
她為什麼非得哭,為什麼女人就非離不開男人。
林鳳霞是自己沒賺過錢嗎?不啊,她三十歲給人當保姆,為弟弟攢補習班的學費;四十歲到超市裡打工,别人問她女兒嫁了個好人家她那麼辛苦幹嘛,她說人能動就多做做;五十多歲以後每天兩三點起床去幫忙賣半天的早餐。
她一直都在工作,一直沒停過賺錢,手心向上的滋味她也切實地嘗過,知道不能靠老公的臉色吃飯,那為什麼現在卻要拼命折斷自己的羽翼?
顧青引不解,林鳳霞卻說:“我命不好才這樣,你不能重複我的命運,你得嫁得好你得争光!”
真諷刺,做人老婆以後,一輩子的榮譽都得跟一個男人綁定。
林鳳霞期待用自己的言行感化顧青引,讓她回心轉意。
然而效果寥寥。
顧青引根本不搭理她。
本以為日複一日中,母親會放棄對她的勸誡。
沒想到對方更離譜的行為還在後面。
一日,顧青引閉店回家,時間已經很晚了。
還沒進門,便透過門縫看見客廳燈光亮起。
她看了眼手機,納罕這個點林鳳霞還沒睡覺,母親一直都習慣早睡的。
插上鑰匙,推門進去,門口的男士皮鞋令她僵在原地。
林鳳霞特意請來了張家明。
“你們這些孩子做事情就是太一意孤行,什麼話都不跟大人說。家明,如果你早點告訴我青引真的要跟你離婚,我說什麼也不同意。”
林鳳霞坐在兩人中間,苦口婆心地解釋。
張家明回應林鳳霞的話,目光卻志得意滿鎖在顧青引的身上,“媽,想離婚的人從來都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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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獻喻正忙于繪畫當中。
桌面上的手機發出振動。
她一般工作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
但看到來電人是顧青引,那就沒關系了。
按下接聽鍵,她問:“姐姐,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