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興?這是應該高興的事情嗎?
松田陣平腦子空白一瞬,随即感到一股沒來由的冷意從大腦向下延伸,凍得他脊背發寒。
輪椅上的女孩表情平淡中帶着一絲疑惑,似乎真的對他的反應感到不解。
她靠在椅背上的身體無比放松,與往日繁複和服不同的打扮令她多出幾分符合年齡的稚氣。
可也就是這樣一個看上去柔軟、甚至稱得上羸弱的女孩,在剛剛毫不猶豫地為同類的死打上了“死得好”的标簽。
在周遭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與腳步聲之中。
“這不是應該高興的事,”松田陣平聲音艱澀,“現在不是說這個時候,還是先轉移到——”
“沒有轉移的必要。”
女孩打斷他的話,語氣笃定道:“狙擊手已經離開了。”
松田陣平本想反駁她的魯莽臆斷,下一刻卻意識到自己這麼久以來都忽略了的東西。
以失明或嚴重視力障礙的人為參考的話,千代宮真雪的眼睛有些過于靈動了。
先前偏過頭微微揚起下巴時,就好像明确知曉狙擊發生的位置,無神的雙眼直勾勾鎖定了那棟大樓的樓頂。
再之後看向他時也是,就好像她看不見,卻通過某種并不完全依靠眼睛的感官“看到了”一樣。
難道這也是巫女的能力嗎。
“什麼?沒人!?這怎麼可能,樓下和街上守着的也沒抓到人嗎!”
不遠處的同僚拿着對講機發出不可置信的喊聲,當場佐證了千代宮真雪的說法。
松田陣平閉了閉眼,深呼吸後再睜開眼睛時眼神已經充滿堅定。
他上前兩步,語氣嚴肅地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這麼想,但即使要死,他的結局也應該是接受法律公正的審判之後再迎接死亡。”
而不是就這樣在大街上、在被押送的途中,死于滅口。
“即便你明知道按照霓虹的程序和判刑方式,他很有可能中途逃走或是關幾年就出來,然後再次威脅他人的生命?”
“即便你清楚在萩原警官調職之後,最可能被盯上的人就是作為他的朋友、搭檔兼同事的你自己?”
她的問題算是很尖銳了。
并且,這的确是事實。
松田陣平僅僅沉默片刻,就回答道:“是的,即使我知道。”
“無論對象是誰,私刑都是絕對不能被允許、被認同的。”
審判罪犯是法律的事,抓捕罪犯是警察的事,任何人都不應該越過這條紅線為所欲為。
女孩扯着落在頸間的蒙眼布,語氣中帶着一點感慨。
“可他的死已成定局,沒有人會再次因為他深陷危險之中了。”
“警察、民衆,乃至寵物和财産,都不會在某天遭到來自他的死亡威脅。”
“這難道不值得高興嗎?”
那種讓人毛骨悚然的感覺再次爬滿了松田陣平的後背。
她根本不是因為罪犯的死而感到高興。
至少此刻,在她的認知之中,炸彈犯沒有從生到死這一過程,隻是單純的已經死掉的炸彈犯。
她在意的不是隻要炸彈犯死了就能換很多人平安,而是因為他死了所以很多人都會平安。
是以死亡為前提的因果關系,而非以死亡為條件的假設。
仿佛生命的逝去對她而言沒有任何意義,死後的價值評判才是她關注的重點。
何其恐怖,何其……
殘忍。
松田陣平重重地歎了口氣,眼神複雜地看着她。
她還隻是個十歲的小孩子而已。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我建議你至少要和監護人談談。”
對面已經戴上蒙眼布的女孩看上去滿臉疑惑,似乎完全不覺得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的話有什麼問題。
松田陣平沒再說什麼,隻是道别後往正在畫現場痕迹固定線的同僚身邊走去。
多少也算是打過幾次交道,他也并非對千代宮真雪一無所知。
兩年前那場擡出幾十具屍體、但一直有傳聞說實際死亡人數高于百人的慘案震驚霓虹,千代宮真雪就是其中僅有的幾名幸存者之一。
被救出的幸存者們在短短一周内接連因傷勢過重或精神失常離世,如今還活着的隻剩千代宮真雪一個。
沒人知道他們到底經曆過什麼,那幾個被問訊時毫無征兆地歇斯底裡、掙脫束縛帶扯斷留置針就想自由落體的幸存者更是讓他們不敢提問。
但想也知道,那一定是極其慘烈的、足以擊垮人類精神的場面。
在這種前提下,千代宮真雪能夠活下來已經很堅強了。
留下一點心理問題也算是無傷大雅,至少平時她的表現都很正常,還先後救下了萩原研二他們和伊達航,不像是漠視生命的樣子。
也許隻是對死亡感到麻木了吧,松田陣平想。
他是警察沒錯,但不能交淺言深,隻能寄希望于她的家長會帶她去看心理醫生。
坐上警車之前,松田陣平最後看一眼公寓的方向,女孩已經不在那裡了。
*
從無人的小巷中傳送回到本丸,真雪才松了口氣。
“那位松田警官,反應好奇怪啊,”她從輪椅上起身,摸索着夠到秋千繩,坐在秋千上搖晃,“就好像我做了什麼驚世駭俗的事一樣,難道我還能隔空狙殺那個炸彈犯嗎?”
陪同的三人:……
那倒不至于,但說的話也很驚世駭俗了。
對這座本丸來說,加州清光是初始刀,亂藤四郎和大和守安定也是早早成為本丸的一員,自然都清楚她身上發生的變化。
三人彼此對視,最終還是沒有把話說出來。
即使說了,在封印的影響下,他們的審神者也不可能注意到這裡存在的問題。
如果是在臨死前,她會悲傷、會驚恐,會設法挽回将要逝去的生命,可一旦人死後,這種情緒就會立刻消失,變成一種令人汗毛倒豎的絕對理性。
在人類曆史的戰場上,這種事情已經發生過許許多多次,他們這些知情人也已經很多次向新人解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