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2/初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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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
“還是我和你一起去吧?”
“真不用。”陳來娣坐在樓梯底下的鞋架旁,頭也不擡地綁着鞋帶回話,身後是緊緊跟着她的媽媽,“我想一個人去,而且也沒買你的機票。”
自從她決定一個人外出旅遊,全家沒有一個人贊成的。
不對,有一個人始終保持着沉默。
反對的隻有她媽和她姐。
“可是……”陳媽媽李春花在她身後急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陳來娣歎氣,“你放心,我是去散心的,不會再做‘傻事’的。”
半年前,陳來娣從鎮上就職的職校辭職,辭職後不到半個月就因自殺入院,最終搶救過來後又在精神病院住院治療了三個月,這期間媽媽一直陪護在她身邊,她看着媽媽頭發白了許多,胖胖的身形也逐漸消瘦,整天皺着眉頭擔憂她。
哪怕她出院了,也時時刻刻盯着她生怕她再做“傻事”,生活上也處處聽她的話,哪哪都想照顧她,好像她一下子又變成了什麼脆弱的娃娃。
但她早不是什麼脆弱的娃娃了,面對這樣的媽媽,陳來娣隻覺得内疚。
家裡也因為她而變得越來越安靜了,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一種不約而同的沉默。雖然這小家庭本來也不怎麼和諧,但現在好像他們隻要發出一點聲音,陳來娣就會像充滿氣的氣球,随時爆炸。
而那因藥物壓制的“壞情緒”也依舊時隐時現。
陳來娣真的受夠了這樣讓人窒息的氛圍了。
所以出院兩個月後,即使治療沒有結束,但她依舊決定聽從朋友的意見,嘗試去旅行。
她想要試着去拯救自己。
因為在這裡,哪怕醫生允許她出院了,她也永遠不可能獲得新生。
她想要自己去尋找真正的“新生”,尋找那個隻屬于自己的她。
陳來娣其實從來沒想過要自殺的,哪怕這六年來她的自尊心被磨得粉碎,脆弱的心髒被捅得破爛不堪,但是她一直都在假裝強大、假裝堅強,甚至成了媽媽的支柱、這個家庭的支柱,而假裝着、假裝着,時間久了,故作的堅強好像也就成了真的了。
因此,半年前自殺的舉動至今連她自己也回憶不起來,好像一切都是無意識的行動,等醒過來,有了意識後已經是在醫院了。
隻有手腕上的傷口告訴着她,她确實自殺了,還差點死去,但她卻連疼痛都感受不到。
陳來娣穿好鞋子起身,“放心,我二十七歲了,可以照顧好自己的了。”她邊說邊拖着自己的行李箱往門外走去,“而且,我不是答應過你了,每天都會給你發信息的。”
李春花滿眼憂慮地看着自己的女兒,口拙的她也不知道用什麼語言來留住她,隻能跟着女兒走到門外,因為日夜操勞而深邃的眼眸緊緊地盯着她,“那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好。”陳來娣答應着她,目光也往媽媽背後的爸爸看去,他從椅子上站起了身,也往門口處站着的她看,即使她要出門了,他也依舊一句話都沒有,望着他,陳來娣隻覺得他的目光滿眼呆滞。
親情真是奇怪,哪怕自己那麼恨他,但也仍然選擇了幫他并且和他共住了那麼久。
住進醫院的時候,陳來娣一股腦地把過去忍耐的怒氣瘋了似地發洩了出來,她不再忍受以後,隻覺得她爸可憐,父親不像父親,男人不像男人。
但這些也是陳來娣住院以後才真正看清的。
陳來娣叫的網約車到了家門口,上了車後,她朝車外的媽媽擺了擺手告别,汽車慢慢駛動,家慢慢地在身後越來越遠。
陳來娣弄不清這是怎樣的感覺,沒有開心,也沒有不開心,有點恍然又似乎有點迷離。
她低頭看了眼左手手腕上那條依舊有着淡淡的粉色的疤痕,用右手緊緊握住它。
汽車把她載到高鐵站,高鐵到達廣南站的時候又轉地鐵到了廣南機場,一路上,她都緊緊地握着自己的行李箱。
陳來娣很少出遠門,對于這些高鐵地鐵的坐得少,一路上都生怕自己會坐錯車、坐過站,緊張得連水都不敢多喝,生怕要去廁所。好不容易達到機場,托運了行李又跟着指引上了飛機,那顆忐忑的心才算安定了些。
這是陳來娣第一次坐飛機。因為值機的時間比較晚,按照網絡的攻略,噪音少、視野開闊的座區都沒有靠窗的位置了,陳來娣隻能在這附近選了個靠裡的座位。
等找到自己的位置後,陳來娣看到那個雙人座靠窗邊的位置上已經坐着一位身形高大的男生,看上去很年輕,帶着耳機看着桌上的電腦屏幕,即使沒有笑意唇角也是輕輕上揚的,淺褐色的頭發微卷,鼻梁高挺,眼眸深邃,看上去像是中外混血的外國人。
真帥。陳來娣有點晃神地盯着人想。
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男生輕輕擡額,出神地怔了一瞬,随即摘下耳機,輕笑了下,眼眸清澈地看向陳來娣,“你好。”
陳來娣看着他淺褐色的眼眸,頓了頓,想,還真是個外國人,但中文很好。
陳來娣揚角淡淡地笑了笑,點了點頭,“你好。”說着在他一旁的座位坐了下來。
陳來娣莫名地有些緊張,坐下後有點局促地移開自己的視線。
餘光中,她看見隔壁的混血男生也莫名地坐直了腰背,搭在電腦上的手似是不自在地動了動。
氣氛有些尴尬。
過了會,陳來娣感受到來自隔壁的直晃晃的視線。
本來想置之不理的,但對方卻一直不移開視線,陳來娣更覺緊張了,轉頭看了眼對方。
觸碰到陳來娣的視線,男生笑了笑。
陳來娣看着對方笑起來時異常深情的眼眸,臉頰忍不住熱了熱。
男生用很好聽的聲音問道:“你也是去齊齊爾海旅行的嗎?”
他們坐的這一趟飛機是直達齊齊爾海的,但如果要去鄰國,也是要到齊齊爾海轉機。
陳來娣淡淡地笑着,保持着一種面對陌生人時的疏離感,“嗯。”
“我也是。”男生說着笑得燦爛,一下子就熱絡地和陳來娣說起話來,“我在網上關注齊齊爾海很久了,那裡的冬天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