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後，姜家的長輩們都還住在老宅，驚蟄的那天，被家裡催婚多年的姜烨帶回來一個四歲左右的小男孩。
滿屋子的人大眼瞪小眼，姜烨的父親姜旻試探性地問他：“你這是把誰家的孩子領來了？”
姜娆從樓上下來，正好聽見姜烨站在客廳裡沉聲開口：“不是誰家的，是我兒子。”
姜成君手裡的茶沒握住，直接摔在地上，茶水被地毯吸收了，泡開的茶葉灑了一片。
管家趕緊喊來人收拾，姜旻清了清嗓子，“婚都沒結，你哪來的兒子？”
姜烨沒回答他，彎下腰教身邊的小男孩喊人：“澄澄，那個是太爺爺，旁邊的是爺爺，戴眼鏡的是二叔公……”
姜烨把在場的人一個個指出來，被叫作澄澄的小男孩就乖乖地跟着他喊人。
指到姜娆的時候，姜烨的眼神和語氣都十分溫柔，“那就是小姑姑。”
澄澄甜甜地笑起來，露出兩顆小虎牙，小孩特有的童聲又甜又軟：“小姑姑真好看，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一家人被小孩子的稚嫩逗笑了，姜楠彎下腰捏他的臉蛋，笑着誇他：“這小家夥嘴真甜！”
澄澄邁開小短腿，往姜娆身後躲，用胖胖的小手拽她的褲腿，努力仰着頭喊她：“小姑姑，我叫姜澄毅，澄澄是小爸爸給我取的小名。”
姜娆看他費勁的樣子，被鬧得心軟，俯身把他抱起來，問他：“你幾歲了？”
“四歲半了。”
家裡驟然多了個小孩子，一下就熱鬧起來，姜澄毅有點怕生，一有人靠近他，他就把頭扭到一邊，埋着頭往姜娆肩膀上藏。
姜成君沉默了半晌，喝了口新茶，“姜烨，你突然冒出來這麼大個兒子，沒什麼要解釋的嗎？孩子母親呢？你為什麼現在才把孩子帶回來？”
“沒有母親，他是我在國外領養的孩子。”姜烨沒有一點隐瞞的意思，“已經兩年多了。”
客廳裡突然靜下來，好一會兒，姜旻才皺着眉訓斥：“早勸你結婚成家，你都不聽，沒想到你竟然背着我們養了個兒子！養了也就算了，這孩子都四歲了你才帶回來，你都在想些什麼？難道還怕我們不好好對他嗎？”
姜家的長輩們一向不太幹涉晚輩的私生活，對領養孩子這種事接受度很高，雖然心裡多少還是有些芥蒂的。
心裡有想法也不好當着姜澄毅的面說出來，姜旻開了口表示能接受這孩子，其他人自然也識趣。
“小烨也真是的！這可是我們家第一個重孫子，多大的喜事啊！”
“爸，您這就當太爺爺了！”
“太突然了，我竟然當二叔公了！”
“這孩子剛接回來，是不是該找人看個時間辦個喜宴什麼的？”
明明是喜事，姜烨的表情卻不太好，他平時很少皺眉，姜娆也很少看他擺出嚴肅的樣子，她直覺他這次不隻是帶個養子回來這麼簡單的事。
姜成君讓姜娆把姜澄毅抱到他面前，小孩子竟然知道怕她累，蹬着小短腿說要下去自己走。
姜娆随他自己高興，把他放在地上，看着他小跑着到姜成君面前，甜甜地問好：“太爺爺好！”
“小澄澄，以後就住在這裡，好不好啊？”
“可是小爸爸不住這裡啊，我想和小爸爸住在一起。”
姜成君沒在意姜澄毅喊的是小爸爸，笑着哄他：“這裡就是你們的家，你和你爸爸都住在這裡。”
“那小爸爸呢？”
“不是說了嗎？你爸爸也住這裡。”
“不是爸爸，是我的小爸爸，我要和小爸爸一起住。”
“爸爸就是爸爸，哪有什麼小爸爸？”
“有的，我有小爸爸！”
姜成君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對勁，耐着性子哄他：“澄澄說的小爸爸是誰啊？能告訴太爺爺嗎？”
“小爸爸就是小爸爸啊，跟我和爸爸住在一起的人，每天給我做好吃的，還會給我講故事。”
客廳裡有點吵，姜娆聽不清一老一小說了什麼，隻見姜成君眉頭微皺，沉聲喊姜烨：“這是怎麼回事？你和誰住在一起？”
姜娆額角跳了跳，隐約覺得不安，下意識地低着頭摸手腕上的白玉狐狸，餘光瞥見姜烨“咚”地一聲跪在地上，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姜烨啞着嗓子開口。
“爺爺，爸，有一個人我喜歡了八年，跟我在一起，他也委屈了八年，我不想再委屈他了，求你們能接受他。”
姜成君舒了口氣，“你這一跪，我還以為有什麼大事！快起來！我們就不需要聯姻之類的，以後是要跟你過日子，你喜歡就好。”
姜烨跪着不動，姜成君又皺起眉，“還跪着幹什麼？”
“他是個男人。”姜烨咬了咬嘴唇，“我喜歡的是個男人。”
客廳比之前那一次更靜了，姜成君錯手打翻了手邊的新茶，茶杯摔落在地毯上的那一瞬間，姜旻狠狠地扇了姜烨一巴掌。
姜娆被吓得一怔，聽見姜澄毅的哭聲後，她才回過神，小跑過去，攔住了姜旻高高舉起的右手。
“大伯，孩子還在這裡。”
再怎麼也不能當着孩子的面打人，姜娆深知會給孩子的以後造成不好的影響。
姜娆有時候會想，如果沒有小時候經曆的那場綁架，如果沒有親眼目睹楊思璐的死亡，她也許會是另一個樣子。
姜家人對姜娆的疼愛已經滲進骨子裡，早已形成了條件反射，姜旻怕失手傷害到姜娆，隻得收了手，但臉色依舊很差。
孫輩中，隻有姜烨從來沒讓家裡為他費過心神，他三十五年的時間裡，如今唯一的一次惹姜成君和姜旻動怒，竟然是為了個男人。
同性戀不是罪，也不是病，但在長輩們看來，是姜烨的離經叛道，是他們不曾想過，也不能接受的。
姜娆不難想象，短時間内的姜家會是一團糟，而姜澄毅不适合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裡。
姜家人既然知道姜烨喜歡的是個男人，也能猜到那個人肯定就是姜澄毅口中的小爸爸。
姜娆舔舔嘴角，眉眼清冷，“大伯，我先把孩子接到我那兒，你們和大哥好好談談。”
一個初來乍到的養子，姜家人如今根本顧不上。
因為姜娆還在州大讀研究生，她和顧程一直住在州大附近的小别墅裡。
突然多了個姜澄毅來住，顧程和姜娆都沒有照顧孩子的經驗，姜家現在正亂着，顧程隻好打電話給顧家的管家，讓他帶着他們去商場買回家一大堆兒童用品。
平日裡照顧他們生活的還是姜娆高中時的陳阿姨，她最近因為兒子結婚請了假，顧程給她包了個大紅包為她賀喜。
姜澄毅在客廳裡看動畫片，因為陳阿姨不在，顧程在廚房裡做晚飯，姜娆靠在門邊看他，“我應該先問問你再把他帶回來的。”
顧程切菜的動作頓了頓，回頭沖姜娆溫柔地笑笑：“想什麼呢？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何況這裡也是你家，你怎麼高興怎麼來。”
姜娆走過去，從顧程身後抱住他的腰，額頭在他背後蹭了蹭，聲音悶悶的：“是我們家。”
顧程輕笑，“嗯，是我們家，顧程和姜娆的家。”
陶瓷鍋裡的排骨湯咕噜噜地冒出香氣，顧程嘗了嘗鹹淡，問姜娆：“你家小朋友吃不吃香菜？”
“不知道。”姜娆松開手，往廚房外走，“我去問問。”
過了半分鐘，姜娆又靠在門邊，“他不吃。”
顧程單獨盛出來一碗放在一邊，往鍋裡加了一把香菜後蓋好，繼續做其它菜，嘴上不忘和姜娆聊天。
“去客廳坐着吧，再炒個青菜就可以吃飯了。”
“我等你一起。”
“不習慣和小朋友相處？”
“嗯，不知道說什麼。”
“給家裡打過電話嗎？家裡現在怎麼樣了？”
“沒打電話，但六哥給我發了微信，說爺爺和大伯把大哥禁足了，手機也沒收了。”
姜娆摸摸手腕上的白玉狐狸，又轉了轉左手中指指根處的鉑金素戒，舔舔嘴角，“其實我知道大哥喜歡男人。”
顧程一頓，他倒是沒想到姜娆是知情人。
“我也隻是大概知道一點點。大哥這幾年過年隻在家裡吃個團年飯就走，他的錢包裡有那個人的照片，我以前還見過他們一起逛街。”
姜娆不止見過一次，雖然姜烨戴着帽子，但她能認出來，甚至有一次，她在離他們不到三十米的地方，親眼看見他們擁抱接吻。
就在她高三住過的那套房子的家門口。
姜烨長期待在國外，回國時也很少在老宅住，一般是單獨住在他的個人住處。
去年過年期間，姜娆回三中附近的公寓拿兩本以前看過的書，開門密碼輸了兩遍都不對，顧程在樓下等她，她也沒多停留就走了。
看見姜烨和一個她不認識的男人從電梯裡走出來時，她想都沒想得轉身躲進了樓梯口，一直到下樓坐進顧程的車裡，姜娆都是恍惚的。
顧程把青菜盛進盤子裡，問姜娆：“你覺得大哥做錯了嗎？”
“我不覺得他錯了，他喜歡誰是他自己的事，但爺爺和大伯不會接受的。”
“是沒做錯什麼，但這種事不管在誰家，都不是随便兩句話就能接受的。”
“不知道大哥會怎麼樣。”
“别太擔心，也許爺爺他們能想通，誰也說不準的。”
“希望吧。”
姜澄毅是個很乖的孩子，也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他最喜歡的人就是姜娆，每天睜眼閉眼都要先找她。
可姜娆實在太忙，她要忙導師安排的實驗課題，要寫論文，還要準備考試，姜澄毅更多的時候，隻能選擇跟着和姜娆最親近的顧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