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炜先被請去了京兆府的後堂,京兆府尹宋熙然很是恭敬客氣地向他施了一禮,請他少坐,還有小厮奉上了難得的新茶。
那宋熙然也不過二十七歲,大周宏宇二十三年進士第十七名,中進士時他年方二十,成為轟動朝野的青年才俊。
此時他一張俊臉含笑,茶氣氤氲中彬彬有禮地遞給林炜一張紙。
“侯爺您看。”
林炜一看上面字迹,似乎熟悉,又有一種陌生的娟秀,細看字裡行間細微的痕迹,認出那應該是謝香姬寫的。
可是又不很像。因為那是謝湘江嫌棄原身的字太醜,努力模仿又加以改進寫就的。
字像不像的已無暇顧及,可是寫的是什麼還是很清楚的。那狀紙真的很短,提取其精華,目的不過十個字:不為兒女情長,隻為民風大義。
分說開來,不過是當日謝老先生救了身負重傷的永安侯,年輕的永安侯與恩人之女一見如故兩情相悅,納入府中為妾,給了五百兩的禮金,而今謝氏出府,師兄身死,男女之情本若夢幻泡影,一朝情滅固可以一刀兩斷,但當年謝老先生救命之恩,隻換來家破人亡的結果,試問如若不聞不理,天下可還有為善之人?民間可還有幫扶之義?一己之私情甚小,民女不敢有任何辯解,但京衛重地天子腳下,道德風尚之氣甚大,民女不敢不究。
見林炜拿着紙沉吟不語,宋熙然眼底含笑,卻語帶為難:“這告狀之人甚是刁鑽厲害,拿民風道德說事,她說不敢不究,下官我,這也不敢不管啊!”
不知何故,林炜看着那狀紙,内心萌生種難以名狀的奇怪悸動。這狀紙何止刁鑽,簡直還膽大包天啊!
一個因不守婦道被捉奸趕出來的妾,也敢舉起道德風尚的大義,她這哪裡來的膽子和勇氣!
林炜忍不住翹了翹嘴角,他倒是想起來兩年前初見時,那少女穿着粉嫩的春衫,為了捉一隻山雞張牙舞爪的樣子。
對,張牙舞爪。隻不過這次玩太大了些,心機如白紙,玩火自焚自取其辱了些!
林炜将手中的狀紙漫不經心地放下,不動聲色地道:“宋大人說不敢不管,本侯卻有些不懂。這謝氏婦德有虧,她也敢說什麼民風道德。”
宋熙然一臉真誠的無奈,眼底卻是越發盛的笑意:“本官這樣質問了啊!可是那女子說,即便她的婦德有虧,可那也是她的事,難道說她的婦德有虧,就是侯爺知恩不報士德有虧的理由?”
林炜瞬間擡頭,一雙眼目光炯炯暗含威壓,問宋熙然道:“她真如此說?”
宋熙然一臉的誠惶誠恐,點點頭道:“真如此說。”
林炜便笑了。那謝氏什麼性情他心裡清楚的很,她萬說不出如此話來。看來是宋熙然這厮弄鬼,想抓住他私德有虧大做文章來惡心殿下。
而宋熙然當真是心裡既歎服又有趣,那女子不過三言兩語過招,就實在是太可愛太絕妙了!如果不是自己是當事人,連他都以為是五殿下遣了細作配合他專門來坑永安侯林炜的!
永安侯真是有眼無珠浪費了這樣一個大好的人才啊!這樣的人養在後院都是可惜了,竟然還給趕了出來!
天作孽猶可活,這永安侯人作孽,不可活啊!
林炜看了宋熙然那神态,如何不知道他内心的幸災樂禍,于是兩人眼神交會意味深長,林炜道:“那咱們,就過過堂?”
那謝氏什麼人,有沒有人在背後教,一見了他,沒有不現原形的!
宋熙然也答應得愉快:“好!涉及侯府内院,咱們先過過私堂!”
林炜當真從沒想到,他會在這樣的情形下再見謝香姬。
他高高在上,身負侯爵坐在堂上;她低眉順眼,一身缟素跪在堂下。
坐在堂上的,位高權重一身威嚴,偏偏是被告。
跪在堂下的,賤如蝼蟻謙卑柔弱,一個棄妾,要狀告她曾至高無上的夫君。
可是林炜看着那低頭下跪的人,卻無端覺得眼皮子一跳。
似乎哪裡不一樣了。
說不出來到底哪裡不同,但他覺得那女子整個氣質似乎非比尋常。
他馬上知道怪在哪裡。
他是帶過兵打過仗的,此時闊步走來端坐堂上,威儀氣勢已出,那謝氏理短底虛,跪在那兒見了自己,沒有不膽顫心驚的,可面前的女子不動如儀,似乎完全不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