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湘江是三日後,坐着忠叔的牛車,回到謝家藥莊的。
她尚有些虛弱,但也就是抓了藥,回家調養了。
忠嬸看着她額頭的疤,不住長籲短歎。
但是謝湘江卻是挺直了腰,面色肅然為師兄謝明遠舉行了葬禮。
他們回來的時候,不是夕陽如血暮色蒼凝的時刻,而是春日暖陽,杏花飄落如雨的美好光影。
謝湘江和忠叔忠嬸走在山間的田野上,落花輕拂衣袂,陽光從花間枝丫處灑下,頭上蜂蝶成韻,腳下光影斑駁。
謝湘江覺得身心清曠。
她停住步伐,折下一枝未謝的杏花拿在手裡,然後看向了跟着她停步的忠嬸。
忠嬸不知她何故停下,看着她手裡的花,說道:“這花,嬸兒給你拿去插瓶。”
謝湘江卻是回頭看了眼謝明遠墓地的方向,忠叔看她這個舉止,不知何故無來由便有點緊張。
姑娘的眼裡很平靜,不見悲戚,也無憤恨。也是,她親手為明遠那孩子報了大仇,而且還讓高高在上的仇人賠了錢,償了命!
似乎是了無牽挂了。
可她眼裡的神情分明不是了無牽挂的心如止水。
姑娘這樣子,忠叔覺得十分陌生,毫無把握。而且有一種似乎有什麼驚天動地了不得的大事在前面等着他們的預感。
謝湘江垂眸,撫着花枝突然輕歎道:“今日我們送葬師兄,不知何日,便該給我送葬了。”
忠叔忠嬸聞言大驚駭。
謝湘江看向忠叔忠嬸說道:“此番我訛了他錢,逼死了他夫人,讓他在達官權貴和京城百姓面前丢了大臉,就算他暫時不動手,來日尋仇,必不會太久。”
她這話一出,簡直就是說到了忠叔忠嬸的心裡去了,這誰說不是呢,他們正全都為這事懸着一顆心呢,這仇報的太容易太大快人心了,讓他們心裡總是不踏實。
那永安侯府,豈是好招惹好欺負的!
可是,他們這平頭老百姓,姑娘這拼了命正了清白報了仇,可這以後的日子,他們向誰說去啊?
“所以,”謝湘江依舊是平靜得神情和清晰清淡的語氣,“我們不能就這麼束手待斃。”
聽她這話,忠叔突然松了一口氣,姑娘這語氣,和當時她說她要去狀告永安侯府殺人害命忘恩負義的時候一模一樣。
看來姑娘是心裡有了主意了。
這便不可怕了。如當日那場官司,誰也沒想到以如今這局面收場。
“忠叔,我需要十來個心靈手巧的女孩子,十三四歲最好,要家世清白,品行端正的。還要兩個二三十歲的婦人,人品自不待說,要身體好,手巧,沒太多負累的。”
忠叔問也沒問,點頭道:“我去尋。”
謝湘江囑托道:“就在咱們的莊子裡,知根知底的。”
“這包我身上!我給老爺打點這莊子一輩子了,哪家哪戶什麼樣人,情況我都熟。”
謝湘江道:“不是,要給他們大筆的銀子,跟我簽死契。”
“這……”忠叔一時語遲,死契?
這莊子上的人,雖說都是小姐的人,但是隻是世代農耕種藥,雖說依附于謝家藥莊,但其實不是謝家簽了賣身契的奴才。給點錢要叫過來幫忙自然是沒問題,簽死契,怕是有點難。
謝湘江如何沒讀懂他眼底的遲疑:“下重金,每人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
忠叔忍不住勸阻:“姑娘,這價錢,足夠……”
足夠去人牙子那裡買各種各樣中意的人了!
謝湘江道:“我信不過人牙子。那種人與高門大戶打交道最多,看着百伶百俐的一個人,卻不知道奉誰家的命。”
忠叔點點頭,卻陡然多出一種風聲鶴唳的兇險意味。
謝湘江突然湊過去,對忠叔耳語:“您就這樣說……”
看着忠叔疾步離去,忠嬸有些茫然忐忑地對謝湘江道:“姑娘,你叔她……你到底要做什麼?”
謝湘江的眼底唇邊皆漾起淡淡的笑容,她用清澈可鑒的眸子望着忠嬸,柔聲道:“嬸兒你放心,我要親手把我們謝家藥莊打造成一座人間天堂,任世上任何一個人,都不敢輕易動我,更不敢喊打喊殺。”
她的話讓忠嬸不是很相信,可是謝湘江的神情卻是讓忠嬸相信了,因為她的笑容如此煦暖,她的目光如此清透,她的全身上下,從目光語聲到頭發稍兒,都充滿了言之鑿鑿令人相信和心動的力量。
她家姑娘,在永安侯府裡浸染了這幾年,當真是大不相同了!
永安侯蹙了蹙眉,聽着心腹管家林容秀的回報。
“她從莊子上尋了十多個人?”
“那些人同吃同住,還一起上課?”
“學什麼?”
永安侯最終發問。
是啊,讓那些人學什麼?那丫頭有什麼東西可以教給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