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宇帝已經負着手,興緻盎然地去看畫作了。
說來宏宇帝雖然是帝王,但是琴棋書畫俱是一流,對于書畫的鑒賞,委實是不需要别人進行技術講解與培訓的。
他自然看得出來好壞,對于享有丹青盛名的弟弟,其慣有的筆力意境,也都是十分熟悉和了解的。
可是他看着看着,一股異樣湧上心頭,不由向旁邊的駱遠望過去,卻見駱遠同樣,目光裡充滿了震驚與好奇。
兩個人不由就相互探讨起來了。
“你看這裡,”宏宇帝指着那塊濃墨重彩的石塊,“怪石嶙峋,不該是搭配蘭竹嗎?”
“而且還是占據了主位,花王牡丹偏安一隅。”
“這牡丹看着單薄,但傲骨天成,足以雄視天下。”
宏宇帝目不轉睛盯了半晌,對駱遠道:“你猜這顔色,若是正紅,對着蒼岩厚土,何等撼人心弦!”
平清王冷不丁一聲贊歎:“陛下心有靈犀,正是一株正紅,區區野生單瓣牡丹,盡顯王者之風!”
宏宇帝搖搖頭繼續往下看,他對那句心有靈犀有丁點忌諱,他是誰,坐掌天下的九五之尊,和一個出妾,與一個種花女,有什麼心有靈犀!
但是震撼還在後面。
已經不是用語言探讨了,宏宇帝與駱遠各自沉迷其中,啧啧驚歎手舞足蹈。
待看到最後一幀,茅屋農舍一叢牡丹盛放階前,與之前的大者為王高高在上鄰水俯瞰,高下相應,意境深遠,再回觀之前的千姿百态,不由得心潮澎湃拍案叫絕。
“真是絕了!”駱遠一改固有的溫潤斯文,高聲大叫道,“如此意境!如此千回百折姿态橫生!白紙黑墨已然獨步古今豔壓天下,若真的姚黃魏紫雪白豆綠,何等活色生香美不勝收!”
駱遠深深一揖告罪道:“啟禀陛下,清平王爺,如此牡丹正驚豔天下,不才卻在深宮論畫坐井觀天,實乃扼腕之恨平生之憾,臣下這就輕車快馬,趕往謝氏藥莊牡丹苑!”
說完也不待宏宇帝同意,轉身一溜煙地就走了!直驚得一衆宮人目瞪口呆!
宏宇帝也有些愣神,待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一時羞惱,卻也發作不得,隻低喝了一聲:“這個駱遠,簡直是個畫瘋子!”
清平王呷了口茶,笑微微地過來:“駱先生如此禦前失态,倒是讓臣弟暗喜,看來臣弟筆力畫工,一洗前塵,突飛猛進了。”
宏宇帝忍不住指着點評道:“你這幀圖,一氣呵成未有斷筆,所作之花,之屋舍農具,卻是活靈活現栩栩如生,當真是鬼神之作啊!還有這裡,取的是風拂花過的動景,雖沒有尋常的葉脈反轉,也沒有顔色漸變,但确實姿态橫生如在眼前,這隻小蝴蝶,”宏宇帝點着畫卷上的輕薄墨痕,“也是絕了!分明無二筆,卻是畫龍點睛的精準,由此想見,清平你作畫之時,何等物我兩忘神哭鬼泣啊!有這數十幀連綿不斷的牡丹圖,清平你,在丹青史上,你稱我大周朝第二,就無人敢稱第一了!”
清平得此贊譽,五體投地跪拜謝恩。
宏宇帝揮手讓他起來,不由再次伸手輕輕撫摸手下的丹青,他是一個如此有藝術鑒賞和藝術靈感的帝王,此時看着這别具特色的空前牡丹圖,内心微微歎了口氣。
他極目湖上煙波,暗暗地想,那些牡丹,此時此刻,就正活生生地開放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隻可惜他,卻隻能坐而論畫了。
駱遠那厮可以火燒屁股心急火燎地跑去一睹為快,而他身為帝王,卻是不能。
那些奇形異色的絕品牡丹,昨日雍容王倒是也有進獻,但是美則美矣,放在這看似圓滿的禦花園,失去很多的風味和本色。
他如今如何還不知道,謝氏藥莊的牡丹苑,最出色最具有靈性的地方,在于為每種牡丹鋪設的情景意境,超凡脫俗令人一唱三歎。
宏宇帝食指輕輕敲打桌面,如此勝景,無緣一見,終是遺憾啊。
清平王似乎了悟宏宇帝的内心的遺憾,他為宏宇帝斟了一杯茶,輕聲道:“皇兄為家國天下日夜操勞,倒是令臣弟想起來,那謝氏香姬,有一種頗為獨到的茶道。”
宏宇帝呷了口茶:“昨日雍容王進獻入宮了,皇後和公主們,都很喜歡。”
清平王一想就知道是最初的花茶,那倒茶沖飲容易,隻需侍女将沸水沖入即可,可是後面老花匠表演的茶道,卻是沒有機緣帶入宮的,因為那些花匠,正在牡丹苑接待到訪的貴賓啊!
那些貴賓,說實話不乏一擲千金志趣高雅的儒商,但是儒商也隻是商,追名逐利之徒,着實沒有那般福氣,享受那古樸高遠行雲流水一般的茶道。